第七十九章 抉择

    狠话该放还得放，但这不影响陆明被吊打。
    一位久经战斗的三位数，与一位刚从五位数实力直升三位数的小年轻，彼此经历的差距便决定了，一旦陆明不能借助超出魔王想象范围的特异性取胜后，步入正规战斗后，陆明没有胜利的可能性。
    如今魔王依旧处于劣势之中，但随着身体逐渐恢复，他的胜利是几乎注定的。
    对此，最为不满的，反倒是魔王本身。
    哪怕胜利了，又如何？若非他想要败北，陆明根本没可能找到生命之果，和他进行灵格共享。
    从出生开始，他便于诸神为敌，与人类为敌，除了少数的平局和战斗中断，胜利一直伴随着他。
    最开始时，他持有的是使命感，然而，随着时间越来越长，他的意识便越来越割裂，对这份使命感越来越没办法感同身受。
    归根结底，他只是耶稣为了拯救箱庭分裂出的灵格，他最开始还能遵循耶稣设定好的性格走，但经受的越多，他的性格变化便越大。
    他究竟是谁？他因何而存在？他凭什么要遵从耶稣的意识行事？
    这仿佛是所有被创造者的共同点，为自己的生命意义而烦恼——然而，最让魔王无法接受的是，连他的意识逐渐偏离正轨，似乎都在耶稣的控制之中。
    他是魔王，是最终试炼。
    他站在了既有世界的尽头，是箱庭之敌人，人类也好，神灵星灵也罢，都是他的敌人。
    所以，每一位挑战他的个体，都在拼尽一切的否定他，并且哪怕实力不足，但主动站在他面前的一切生灵，意识却没有一丝迷茫。
    对于怀疑自己生命意义的魔王来说，愿意牺牲一切的敌人，是最致命的毒药。
    若是扩展到全世界，无论是人类还是神灵，在存在光辉一面的同时，一定存在黑暗的一面，但反乌托邦所处的世界之中，在想要抗衡甚至讨伐魔王的勇者之中，那黑暗却微不足道。
    整个世界，仿佛除了他这位魔王以外，所有人都纯粹而无暇，明明他有着控制光辉的能力，到了最后，反倒只有他本人深处于黑暗之中。
    所有人都拼了命的在否定他，魔王甚至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反驳，他甚至都不确定，自己的所作所为，能否能算作他本人的意志。
    从力量上来说，反乌托邦魔王一直是胜利者，但他胜利的却仅仅只有力量。
    最初的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在分裂灵格时，耶稣并未向他注入太多约束，他是货真价实的想要完成人和神灵的互通，改变这个箱庭，所以他被认可成了最终试炼。
    然而，随着和整个世界为敌，他的心越来越迷茫，却也越来越坚定。
    他甚至都不确定所做的一切是否源于自身的意志，他有资格否定现今箱庭的一切吗？他有资格否定神灵吗？
    短暂的迷茫后，魔王很快的获得了答案。
    没有。
    但他一定要去做。
    箱庭西区中的人类信仰着他，为他提供了力量。
    曾经讨伐他的神灵，已经化为了他成长的养料。
    在最开始的一刻，他便已经无法回头。
    反乌托邦魔王不愿意相信自己，但他愿意相信人类，愿意相信神灵，比起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内心，他相信人类的光辉与纯粹，相信神灵的意志与付出，他自身的一切微不足道，但他愿意相信自己走过的道路，愿意相信将他一步步成长至如今地位的生灵们。
    他有无数次想过，他是否死了会比较好，箱庭的困境似乎很艰难，但应该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才对。
    但他死容易，却怎么对得起其他人的牺牲？
    如果没有他的存在，如今的西区能发展处更加辉煌的未来，死亡的神灵们能谱写出更耀眼的史诗。
    这份牺牲绝不能白费，他既然已经是魔王，那就应该完成魔王的使命，化为对世界的试炼。
    他若是放弃，他自己的死亡微不足道，但那是对于曾经的敌人，对于将信仰交付于他的子民们的侮辱——要么一条路走到黑，他成功之后塑造新的箱庭纪元，要么被人类讨伐，他沦为人类史成长的养料，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反乌托邦魔王和绝对恶，是绝对相反的魔王。
    绝对恶以自身的绝对意识凌驾于万物之上，以自身的恶否定万物，他面对的一切都是敌人。
    反乌托邦却以众生的意志为他本身的意志，哪怕是死在他手里的神灵，他也会将其牢牢记下，并发誓绝不辜负那份牺牲。
    绝对恶相信着自己绝对会胜利，但同时期待中能够挑战他的勇者来临。
    反乌托邦期待着能够讨伐他的人来临，却同时知道自己能够胜利。
    比起绝对恶，反乌托邦魔王无疑更加悲观，他费尽心思送走了万圣节女王，是为了让胜利停留在人类和神灵之间，但与此同时，他更加希望，有人能跨越他的试炼。
    如果没有人能跨越他，他会背负一切继续走下去，直到箱庭改天换地，为此他不会有任何留手，但相比起那种结局，他更期待能被打倒，诸神和人类发挥出足以超越他的可能性。
    所以，有了金丝雀的诞生。
    所以在驱逐万圣节女王时，他故意让灵格虚弱至极限。
    所以当发现箱庭之外的存在时，他更是没做犹豫，就做出了种种布置。
    绝对不想玷污自己背负的一切，因此在战斗中绝不会放水，在这点上，两位魔王是一样的，但绝对恶享受的是能讨伐他的过程，反乌托邦魔王期待的是能讨伐他的结果。
    和神灵和人类战斗越多次，反乌托邦越能体会到那份无私的光辉，战斗越多次，他背负的便越沉重。
    他便越祈求，能够让他竭尽智谋，耗尽蛮力，用尽勇武，却依旧无可奈何的对手，祈求他能在用尽一切力量一切手段后，能够迎来死亡结局。
    箱庭之中，他找不到类似的对手，箱庭之外的存在，让他看到了些许希望，以至于明明他看来陆明距离三位数相差甚远，他依旧愿意赌上一把。
    而摆在他面前的战斗，便是结果。
    他会赢。
    他不会死。
    所以输了是他。
    ……
    大约还有多久，自己才会败北？
    陆明不清楚，但最长也不会超过十分钟吧？或许是魔王掌控的光之力有恢复效果，受伤如此重的情况下，伤势回复的速度却快的吓人。
    虽然最开始就想到了如今的一幕，但陆明心中却也怀揣着侥幸，或许依仗无神论灵格的特殊性，能够直接结束战斗。
    魔王确实不容小视，他那远超陆明的阅历，为他提供了层层底牌。
    若魔王未曾和万圣节女王为敌，对空间理解颇深，或许一开始的空间碎裂就能重伤他。
    若魔王没有身体强化类恩赐，他或许死在了黑洞之中。
    魔王恰巧拥有这些能力，所以克制了自己——但陆明清楚，这种话只能用来安慰安慰自己。
    反乌托邦魔王经历了多少战斗？箱庭神群几乎都怼过，恐怕持有的克制类恩赐都数不胜数，就算陆明将无神论灵格拿来开发其他能力，以其他角度展开攻击，魔王或许也有能应对的方法。
    看似差点就能讨伐魔王，但这‘点’，是魔王和普通人类之间无可弥补的阅历差距，也是陆明短时间内，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好在，陆明并没有生命危险。
    已经完成轮回空间任务的现在，陆明只要在输的前一刻呼唤轮回空间，就会直接离开这个世界，魔王或许能打败他，但绝对没有任何机会杀了他。
    陆明心中自嘲的叹息，他或许是天生的冷血吧？比起某些心怀天下者，他有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相对而言，陆明自以为还算是守序的一方，但他守序的理由从来不是什么正义与公平，而是他觉得，站在正义和公平的一侧，会带给他心灵上的欢愉。
    陆明能够理解欺压他人的快乐，通过奴役嘲笑同族使自己高高在上，来获得满足感，装饰自己的心灵。
    陆明也能理解坚守正义和公平的人，这其中很多人只是因为单纯的责任，因为性格，因为无法忍受世界的不公——陆明自认做不到，他自己所谓的守序，只不过是他个人判断，站在公平和正义这边，能给他带来的满足感要比站在另一侧更多罢了。
    正如几千年前，周礼兴盛，有人是真的崇尚礼节，但陆明没有那么高尚，他遵从礼节，只是为了能骂那些不守礼节的外族一句蛮夷，本质只是为了他的个人感受。
    如果真到了决定生死的瞬间，他绝不会有任何犹豫，只会选择回归轮回空间，自己的命才是最珍贵的，但凡陆明承诺的事，他会绝对做到，与之相对应的，他不会轻易承诺什么，他不记得自己承诺过哪怕死也会打败魔王，和万圣节女王签订的契约，仅仅是在保证他自身生命安全的情况下尽力而为。
    陆明承认这其中存在一线胜利的机会，所以他不会直接回归轮回空间，他不会因为畏惧而退缩，但同样的，他也不会因为被热血感染，哪怕面对生命危险，脑子一热就在这里硬抗。
    谁没有一个英雄梦呢？陆明也曾有过，小时候也幻想过自己是特别的，当自己的生命和世界的存亡放在天平上时，牺牲自己来拯救世界。
    但或许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吧？从小便不得不自己求生，比起其他孩子对英雄那纯粹的向往和崇拜，他的想法要更复杂，更阴暗一些。
    如果真有那样拯救世界的机会，那或许是他此生仅有的舞台，死了也不亏，放弃了会后悔一辈子。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固然死去原知万事空，固然陆明完全不在乎死后的荣耀和流芳百世，但将自我牺牲那一刻的自我感觉与苟活下去的余生作对比，牺牲或许也是不错的结局。
    在存在轮回空间的现在，当面临选择时，一切都有挽回的空间，只要你足够强，逆转时间线之类的操作可谓轻而易举。
    但轮回空间降临后，一切都不同了，寿命的界限瞬间消失，对比起无法预估和想象未来，生命就变得太重太重，牺牲便再也不会出现在陆明的字典里。
    存在变强后逆转时间线的可能性，失去的一切都有挽回的机会，所以陆明会把握住一切能活下去的机会。
    拼命是另外一回事，如果连拼命都做不到，那种行为反而会成为他未来变强的阻碍，冒着生命危险经受困境的考验在陆明看来是可行的，但单纯的送命，陆明绝对不会做。
    如今陆明面临了一个抉择——天赋。
    和反乌托邦魔王共享灵格，对陆明的影响极大，他本身的天赋在持续不断的运转，但却如同在血管中流动的鲜血，普通人完全体会不到血液的流动，因为早已经习惯。
    但和反乌托邦魔王共享灵格后，他的身体感官被割裂，分为了‘自身的状态’和‘共享灵格的状态’，反乌托邦魔王受伤与灵格萎缩，会为他带来状态变化，陆明自身受伤与灵格变动，也会改变他自身的状态，彼此摩擦之下，陆明感觉自己的天赋呼之欲出。
    天赋，是轮回空间就轮回者本身开发出的，最适合轮回者走的道路，对轮回者来说，使用天赋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容易，如同指挥手脚那般自然——更深层次的开发天赋要稍微难一些，想要开发天赋，需要更深层次的了解天赋，如同普通人想要让自己的手脚更具有力量，需要理解手脚的肌肉构成骨骼构成，理解肌肉如何才能变强，如何才能更有效率。
    但最基本的，单纯的指挥手脚，哪怕是婴儿都会瞎晃悠手臂，在天赋被开发出的瞬间，轮回者就应该能用才对，但一直以来陆明的天赋，都只能被动生效，事到如今他才勉强能抓到一些脉络。
    距离能够动用天赋，只有一线之隔，陆明有这种预感。
    然后——
    这种预感就持续了足足十分钟，从陆明在战场上能占据些许优势，到陆明被反乌托邦魔王吊起来打，艰难的支撑着。
    礼貌陆明：“……”
    他有在考虑，是否应该放弃回归轮回空间的选项，而是试图让自己的热血燃起来，或许他不能觉醒天赋，就是因为太过自制？或许忘却一些顾虑，拼死一战，天赋自然而然的就觉醒了？
    若是从这种角度考虑，这行为并不是送死，而是在‘放弃短时间内觉醒天赋的可能’与‘冒着危险，最快速度觉醒天赋’之间抉择，有些险是必须冒的，未来的前景或许是无限的，但给陆明的时间不是无限的，晚一步变强，就有可能面因为未来面对的风险而死。
    到底该如何抉择？
    在陆明心怀忧虑，战斗中无法继续支撑，空门大露的瞬间。
    反乌托邦魔王的手穿过了陆明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