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万家灯火 第三十七章 妖蛇
雨夜，淮河的水被划过的乌篷船卷起层层涟漪。“嘘，你找死的么？知不知道这里有镇国铁卫的，你写反诗，这可是杀头大罪，还敢念出来？若是被那些黑衣人听见了，你一百颗脑袋都不够掉的。”水花落在石街上，溅起粼粼碎片，赵钦拉走了这个不得志的叫花子。镇国铁卫的名头太大，连平阳王世子也不够看。
“喂，你是谁啊？放手……”
“请你喝酒的人，救你命的人。”赵钦认真的看了一眼这比他更加“高傲”的叫花子。
“谢谢你请我喝酒，可你救不了我的命，放手……”林子云说道。
“你知道镇国铁卫吗？个个都杀人不眨眼。就凭你读的反诗，你的人头就已经不是你的了。”赵钦解释道。
“很了不起么？”林子云淡淡的说道，推开贵公子的手。
“或许吧，哈哈……”赵钦见他不领情，猖狂大笑，他也是个不得意的人。
“喂，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赵钦不满地嘶吼起来。
“请我喝酒的人，你在跟我说话对吗？”林子云漫不经心的说道，嘴角已经勾起一丝轻蔑的微笑。
“我是小王爷，位高权重你懂么？你这个草民，如果本王愿意的话，你见我需要行礼，要下跪的……”
“一个郁郁不得志，一个好吃懒做的世子？”林子云眼睛垂的很低，淡淡说道。
“本王要你立刻认罪，你言语不逊，顶撞本王。要不然……”
没等他说完，林子云运起一身灵气。大半年的修炼虽然没到登堂入室，但也已经引气入体毫不晦涩了。
忽然被这股气息冲撞，赵钦大骇。
“修仙者，你是修仙者……”
“你的铁骨，在遇到修仙者的时候就一毛不值了。可是在面对平民的时候，你们就怎么那么盛气凌人？怎么就会高高在上了？”林子云狠狠逼问。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三六九等。越到了高位，便越是由不得自己。”赵钦被林子云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缕修真者气息慑服，老实说道。
仙凡之隔，不说天差地别也相差无几了，只要是入了仙门，就一步登天。
见赵钦唯诺，林子云收起气息。“是啊，人分三六九，是非对错不在人心，不在天见，在权力，在拳头。”林子云用只有他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我不是什么修仙者，我也不是你的臣民。”
叫花子孤独的行走在长街上，凭谁也看不出这个人刚才散发出来惊天的气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钦再也没有一丝迟疑追了上去。
“道长，等等我。”
“道长……喂……道长……”
“请你喝酒，喝酒……”赵钦停下脚步，有些追不上那叫花子的步子，停在原地喘气大喊。
“可以，看在酒的面子上。”
赵钦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前的青年。
雨中，贵公子与叫花子相识一笑。
“来，这杯我敬你，不畏此生。”赵钦举着夜光杯，面向身穿青衫的男子。
“谢谢你的酒与衣服。”
“第二杯，我再敬你，为我开怀。”
“这么说，还有第三杯？”
“哈哈，正是。第三杯，我敬你陪我喝酒。”赵钦哈哈大笑道。
“我可不是为了你。”林子云懒得理会赵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赵钦已经昏倒不醒。林子云笑着摇了摇头，起身离开王府。
走在清晨的大街，雨停了，沿街的金菊开得正盛。
入眼处，金黄色一片。金灿灿的菊花如一团团跳跃的火焰，又如绽放的金日，在这肃秋中，傲然绽放。此花开后，百花杀。
从王府离开后，林子云立刻去了酒馆。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一身锦衣打扮，贵气逼人，连忙被小二请了进去。
进了楼，小二愣是没认出这是昨夜叫花子。林子云却不理他，只给了这人一锭银子便走了，算是昨天他出手打人的补偿。可怜这势利小人，林子云换了身衣服便不认得了。
酒馆还是昨夜的酒馆，人还是昨夜的人，客却不是昨夜的客。
林子云漫无心情的走在街上，可能他在希冀前方会出现一个跟他一模样的异乡客，一样的惆怅人。
“妖兽啊，快跑啊！”
林子云正漫不经心走着，淮河旁行人忽然慌乱大跑。
“孽畜，休得放肆。”一个骑马的将军，提着一柄长枪运起浑身真气对着河中一怪物劈去。那将军身材雄武，横枪立马，引得旁观众人大声喝彩。
林子云站在人群中，看见河中浪花翻腾，一条十几米长的巨蟒游在水面。往来的商船已经被这个畜生掀翻了好几个了，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
长枪蕴涵着那将军浑厚的真力，一击劈去，搅得河中水流分道，激起几丈高的水花。只不过那十几米长的怪蛇，速度快如闪电，早已游走。
那将军扑了个空，怒目而视，弃了马，脚一蹬，已经落在一艘船上。凭这一手落地无风的轻功，此人算得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当场便有人认出来这将军是当朝出名的武将，号称断沧海的秦嵩。
众人见那怪蛇被秦嵩连刺了几枪，眼看就要力竭伏诛，纷纷鼓掌呐威。旁观的人看得轻松，当事者却不是如此。秦嵩手腕上，脸上青筋爆出，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
外行的看热闹，内行的看门道。淮河上一艘高船内，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其中一个头带黑金面具，腰胯金牌的领头男子摸了摸镌刻着“镇国铁卫”的金牌开口说道：“秦将军耗不过那怪蛇，你们几个赶紧过去帮忙。”
秦嵩虽然武艺高强，毕竟只是一个人。在水中，是龙蛇的天下。时间一久，必定会被这怪蛇反制。
正当秦嵩愁眉之时，几个一身黑衣，连面孔也被黑布蒙起的男子施展轻功，踏水飞来。
“秦将军……”一黑衣男子使的是一口飞燕双剪，落在秦嵩身边喊道。
“这怪蛇好大的力气，你们来的正好，与我合力将此蛇斩了。”有了这几个人过来帮忙，秦嵩压力轻了许多。
“让开，让开……唉，前面的人，都让一让啊……”
蛮横不可一世的平阳王世子上街，前有恶仆开路，后有刁奴尾随。
“挡前面的，走开……”赵钦一把推开行人，虎入狼群一般走在前头。
“小王爷你可算来了，淮河里面竟然有蛟龙啊，秦将军和镇国铁卫都要将那妖龙降服了。”一个身穿铜币花案丝袍的富商打扮的男子从人群中挤过来，一脸谄笑地跟赵钦说道。
“蛟龙？你也太能夸大其词了。真要是蛟龙，秦将军还能打得过？我倒要去看看这蛟龙什么样子……”赵钦对那狐朋的话显然有些不信。
林子云看着河中几人缠斗斑斓巨蟒，心中惊异那巨蟒为何只防不攻时。秦嵩在另外几个黑衣人的帮助下，终于找到了一个天赐良机，他一枪刺进了巨蟒的身躯之中。
河面上一片通红，蛇血早已染遍了淮河水。那巨蟒发出一声长啸，身躯翻滚不止。
林子云自从被神药淬体，目力远非常人可比，他凝目瞧去，发现那巨蟒原来早已经受伤了，下面白色的蛇肚翻开，白鳞脱落，像是被人用刀子割过一样。
刚才他凭借感知，知道这头怪蛇是一个妖兽，并非凡种。这些人间高手虽然厉害，但是想要制服妖物还是不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高手将这个怪蛇伤成这样。以至于怪蛇忍受不了身躯剧痛，忽然暴起在这淮河上。
那巨蛇身上长着五彩斑斓的鳞片，此刻血染长河，身躯翻腾。就在众人以为怪蛇要毙命之时，它忽然从水中疾射而出。比灯笼还要大的蛇头张口露出獠牙，极为骇人。
秦嵩等人吓了一跳，只觉得寒气入体。那怪蛇整个身子盘在船身上面，一股巨力绞来，船板嗡嗡作响。无论是镇国铁卫还是战场无敌的大将军面对着修炼灵气的妖兽都忍不住颤栗，实在是因为仙凡之隔，天差地别。
“啊……”
秦嵩等人嘶吼，使出手中兵器拼命的刺着这怪蛇的身躯。只是那鳞甲散发着淡淡荧光，硬如巨石，刀枪不入。
众人心下大骇，淮河两岸行人一哄而散，纷纷落逃。带着黑金面具的男子，见到局面失控，再也没有原先淡定的神色了。
“妖兽……”
怪蛇袭来，在船板上面的人连忙闪避。那怪蛇一口咬空，将整个船头咬碎，桅杆撞断。
救还是不救，不救是本分，救的话或许他也得死，林子云心中挣扎。读书是为了什么？修仙又是为了什么？澹台檀兮为了什么？那些死去的人，活着的天下人又是为了什么？
“孽畜，住手……”人命关天，林子云还是忍不住出手了。
他不想面对心灵的质问，哪怕他会死，他还是出手了。
道义，他为的就是心中的道义。
这是他第一次施展裂空拳，一套宇文幽传承给自己的低级拳法。他修炼了大半年，用空了体内灵气，堪堪用出裂空拳。此拳法炼气期一层的人都能使用，但难处在于拳法的运用，此拳能够隔空打物，威力比之神兵利器更甚，能穿金断银。
河水翻腾，巨蛇狂舞。甲板上面，众人面对这种妖物，体若筛糠，站立不稳。
“是他？道长……”
赵钦陡然见林子云青衫翩翩，捏拳印击向魔蛇，激动不已。
“小王爷，快逃啊，这怪兽要吃人了……”
“住嘴，有仙人在此，惊慌什么？你看那位道长就是仙人，必能擒龙。”赵钦感觉此刻冲过去擒龙的是他，激动无比。
林子云一拳轰出，气力之大远胜凡间武功，拳印似乎真能破开音障，打碎虚无般。那怪蛇身躯缠绕成一圈一圈，要将众人全部绞杀。
林子云的拳头如彗星般袭来，狠狠撞击在五彩斑斓的怪蛇鳞甲上面。一声金铁撞击的声音轰鸣，林子云只觉得拳头发麻。
这拳印带着灵力，虽不至于直接将这巨蟒破镗开肚，但是却也将它打的全身颤抖。那怪蛇身子一僵，落入水中，秦嵩等人连忙松一口气，运起轻功飞落在岸边。
众人蛇口脱险都是吓出一身冷汗，秦嵩对着林子云一拜。“多谢高人相助……”
林子云眉头一皱，他站立在乌篷船上，忽然感受到水面起伏，就好像是水底下有一个凶魔不断地在搅动水流般一样。
“呼……”
水花炸开了锅，一个五色锦麟的巨蛇，从淮河中腾的一下飞了出来。巨大的头颅，隐约可见有两只低矮的粗角，腹部长着四只怪爪。那怪蛇浑身流淌着红色的鲜血，如同一只赤色的大蚯蚓，看起来极为恶心。
距离最近的林子云，能感受到这怪蛇嘴里的腥臭味，只觉得一阵恶心。
那大蛇目中露出幽幽缕光，死死盯着林子云。只是这时候林子云体内灵气已经耗空，他知道若无奇迹，只怕今日他就要这样死去。
那赵钦还以为林子云是神仙中人，以为他气定神闲是有什么绝世妙法，巍然不惊呢。那怪蛇甩动后尾如闪电袭来，林子云重重挨了一下，嘴中溢出鲜血不止。
“高人……”
“道长……”
岸边人早已走远，连那些号称是太平长安守护战神的镇国铁卫都已经落荒而逃了。剩下的只有被林子云救起的秦嵩等人，还有胆大不怕死，与林子云有过喝酒交情的赵钦。
一声道长，一声高人。也许林子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无人知晓他叫什么，林子云闭上了双眼。说不上后悔，他只是输给了世道，将他献给了正道，逃不过俗套而已。
林子云并没有把握战胜邪魔怪蛇，而且明知是邪魔妖兽，还是冲上来救了人。
林子云在七星秘境之中被宇文幽天天用神药淬炼身体，可以说他的体质甚至比钢铁更坚硬。
那怪蛇被林子云击伤，对他极为仇恨。没有直接一口将他吞入肚子，而是用那长长的蛇躯缠绕着林子云。这种折磨致死的死法，简直可以让人痛不欲生。
“啊……”
林子云竭力与它互搏，只是对方不仅仅修为比他深厚，鳞甲更是坚硬无比。他根本不是那巨蛇的对手，林子云整个人如一颗粽子一样被蛇卷起。
赵钦，秦嵩等人也是被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一直倒退。
林子云拼了命救的人，就这样舍弃他而去。林子云救他们还有什么意义呢？可是他们不逃的话，过来送死，更是没有意义。
惊涛拍岸，卷起千层涟漪，巨蟒翻身潜水，冲起万丈水浪。林子云被那怪蛇拧成一团，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要碎裂，呼吸都呼吸不了。
怪蛇一个扑通，潜入河中。林子云用最后的一丝意志，倔强地喘息着。他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他还有欠下的债没还呢。
一下，两下，林子云举起拳头击打在怪蛇的鳞片上。淹在水中的林子云，脑中的气血反而平静下来了。他一拳一拳使出来的气力更大了，砰，砰，砰，像是砸在岩石上面一样。
《炼气决》在脑海中浮现，无数的经文仿佛早已深深嵌入心中。生死关头，一切都如再重头，重新来一遍一般。
朝闻道，夕死矣！
纳灵川汇百脉，聚天地之气，日月之精华。乾坤之气，养吾身。日月之芒，煅吾魂……
林子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妖异血光，他全身的骨骼已经碎裂，此时竟有灵气入体。那些断裂的骨骼，被天地之息抚摸，竟然慢慢愈合。林子云能感受到他在变强，炼气期修为达到第一层圆满。林子云感受到体内灵气充盈，百骸轻松，不由得暗暗高兴。
“吼……”
那怪蛇忽然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林子云连忙惊醒。此刻他才发现他的一双肉拳，竟然刺穿了坚硬的厚厚鳞甲。那巨蛇在水里翻滚不止，过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息。
闭气法是修炼神通和《炼气决》的入门基础，在水底林子云也可以坚持数个时辰。林子云游到怪蛇旁边，只见它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黑暗的河水之中，可视度并不是特别高。那怪蛇受伤的腹部微微隆起，五彩斑斓的鳞片在水中已经失去了光泽。只是那怪蛇十几米长的身躯，却在闪烁着微微青芒。林子云心中一惊，不由得上前观察。那光亮似乎是从怪蛇的肚子里面亮起的，林子云将怪蛇腹部的伤口揭开。
“啊……”
只见得，长蛇腹中有一枚闪烁着微光的兽核，散发着惊人的灵力。原来他阴差阳错一拳刺破了妖蛇的肚皮，炼转功法之时，吸纳的灵力竟然就是这枚妖蛇之核，所以他才因祸得福，反杀此妖。
林子云暗自摇头，这妖蛇不知为何而伤，如今落得这般下场，算得上凄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