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过往
这时，一直都没有开口的莫奶奶发话了:“你这老头子凶什么凶！孙子好不容易才回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你看阿鸿都被你骂哭了！”
说罢，上去拉开椅子，示意莫鸿鸣赶紧坐下:
“赶紧都坐下吃饭吧，孩子们几个都等了半天，早饿了！”
饭桌上，往常热热闹闹的气氛今天却格外的冷凝，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那盘，都没有心思站起来夹远处的菜。
特别是莫鸿鸣，此刻更是战战兢兢，怕是莫老爷子一声叫嚷都能让他从椅子上摔下来。
小米粥，水煎包，小咸菜……这些都是往日里老伴儿准备的标配早餐，可此刻吃在莫老爷子嘴里却索然无味。
刚刚莫鸿鸣一进来，莫老爷子就注意到了这个让自己日夜牵肠挂肚的孙子。
三年，整整三年啊！他从未停止过寻找孙子的下落。托朋友，写启事，印照片……
为了找到这个任性出走的小兔崽子，莫老爷子四处求人，踏遍了a市的每个角落。甚至到了后来，连“莫记”也关了，可依旧未果。
多少个日子里，看到老伴儿独自坐在窗边默默地为孙子掉眼泪，莫老爷子心中也烦闷不堪，只留下了满地的烟蒂。
三年，自从阿鸿走了之后，莫老爷子就再也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不止一次地后悔，如果当初自己能不那么冲动地一巴掌打上去，或许阿鸿也就不会离开家。
这一巴掌，不仅仅打碎了莫鸿鸣的自尊，也打碎了祖孙二人曾经无坚不摧的亲情。
可“爱之深，责之切”。莫老爷子当初对莫鸿鸣寄予了多深的希望，在看到孙子整日无所事事，和一大群狐朋狗友混吃混喝的样子，心里就有多恼火。
在这一千多个不眠的夜晚，莫老爷子一直都悬着心，担惊受怕。
阿鸿还那么小，出去闯放会不会遇到坏人？会不会被骗？下雨天他会不会淋着感冒了？出去做工会不会被别人欺负……
这一连串的担忧一直困扰着莫老爷子，致使他日日都食不下咽，寝不能眠。
现在阿鸿终于回了家，一进门，莫老爷子那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开始用余光偷偷打量着莫鸿鸣。
几年未见，这小兔崽子身量长高了不少，以前精神的寸头被他留了起来，梳成刘海盖住了额头。脸上的婴儿肥褪去，尖尖的下巴被一层薄薄的胡茬覆盖起来。
总体上看，莫鸿鸣的五官虽然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气质上早已与三年前天差地别。
许是莫老爷子之前对他的教育过于严厉，这小兔崽子从坐下开始，便一直低头不语，拘束极了。
“出去几年怎么变得畏畏缩缩的？一点儿男子汉的气概都没有。来，吃个鸡蛋！”
看着碗里多出了个鸡蛋的莫鸿鸣，心里滋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欢喜，眼泪涌出，哽咽地道了谢。
“师傅果然嘴硬心软！”
叶静姝借着夹水煎包的空档，悄悄地对着叶成做了个鬼脸。
“不吃饭在那儿嘀嘀咕咕干啥呢！”
别看莫老爷子年纪大了，可耳朵那可是比谁都灵敏，一下子就听到了叶静姝的嘀咕，老脸一红:原来自己这么快就被摸透了。
噗嗤一下，叶静姝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原来师傅还是这么说不得。
经过这么一闹，餐桌上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一来二去的，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一直默默关心着孙子的莫老爷子看到孙子还是默默地吃着东西，似乎与当前的气氛格格不入，心里就抑制不住的烦躁:
这死孩子出去一趟怎么成了闷葫芦了？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
看来，只能让他这个老头子亲自出马了。
于是，心思转了几转后，莫老爷子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
“说说吧，你这些年都干什么去了。”
“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吧？”
莫鸿鸣一听，眼泪登时源源不断地淌了出来，抽抽噎噎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这时，莫奶奶看到孙子哭成了泪人儿，也是心疼不已。立马连饭都不吃了，回屋拿了毛巾为莫鸿鸣擦脸。
“阿鸿，先别哭，都过去了，你看看，现在我和你爷爷都在呢，我们一直都会陪在你身边，没有人敢欺负你。”
莫鸿鸣放下毛巾，一头扎进了莫奶奶的怀里。奶奶怀中那让他安心的气息和阳光的味道渐渐平息了情绪。
“奶奶，我……”
“别着急，慢慢说。”
莫鸿鸣转过头看了看莫老爷子，发现他此刻虽然阴着脸，可眼中的关怀却藏也藏不住。
深吸了一口气，莫鸿鸣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爷爷，奶奶，叶姐姐，成哥。当年我因为任性，不愿意跟着爷爷学手艺，挨了打，一怒之下离开了家。”
“当时，我离开确实只是一时之气。一出门儿，心里就有点后悔了。”
说完，莫鸿鸣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深深刺痛了莫家老两口。
“阿鸿，你说你当时置什么气啊！不是我说你，你爷爷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明白！说你几句那不是为了你好嘛，你怎么说走就走！”
不同于莫奶奶心疼的责骂，莫老爷子更关心的是他离开家后是怎么生活的。
“小兔崽子，一人儿跑出去了，就不带点钱么？出了门，没有钱可是寸步难行！”
看着莫老爷子瞪得溜圆的眼睛，莫鸿鸣心虚地扒拉了两口饭，嗫嚅道:
“爷爷，其实……其实我出门的时候是带了50块钱的……”
莫老爷子一听，顿时纳了闷儿，想当初自己对大孙子的教育多么严格，平时除了吃饭基本上都不给他零花钱。
早知道，这50块钱可不是什么小数目，当时自己卖猪蹄儿，风里来雨里去的，两星期也就赚这么点儿。
带着疑问，莫老爷子还是问出了口。
只见莫鸿鸣撇了撇嘴，脸上浮上了两团红云，胆怯地朝莫老爷子瞄了两眼:
“那时候提前和阿飞约好了去游戏厅，问您要您又不给。没法儿，我就从您兜儿里摸出了这些钱……”
这下子，莫老爷也不知道还哭还是该笑了:
自己整天教育这野小子不要去游戏厅这些个娱乐场所，可他非但不听，还顶风作案。没钱了自己还动上手了！
50块钱虽然不算少，可一旦离了家这点油水儿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儿！
甫一听这小崽子又干了小偷小摸的事儿，莫老爷子一下子没忍住又打算“家法伺候”，不过幸好被老伴儿握住了手，才得以作罢。
可看着以往朝气蓬勃的孙子此刻却像变了个人，仿佛浑身的活力都被抽走了。莫老爷子就不忍再说什么。
看着又要动怒的莫鸿鸣接到了奶奶递过来的眼色，心道不好，立马便转移了话题:
“后来我怕被您找到了，就买了车票，连夜坐火车到了g市打拼”。
“可没想到刚一到那边，钱包就被小偷给偷走了……”
这一番曲折听得莫家老两口心惊胆战。
“后来呢，你又怎么生活的？”
……
曲折的经历如同潺潺流淌的溪水从莫鸿鸣的口中缓缓道出。
当过去那么多的辛酸悲苦此刻被莫鸿鸣重新说出时，却像讲故事那样，仿佛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可叶静姝知道，此时的莫鸿鸣是经过岁月洗礼，陶冶的人。吃了苦，受了罪，真正了悟了人生，才会变得如此云淡风轻。
刷盘子打碎了被扣了一个月的工资；凌晨三点就上工清扫大街，工作繁重却薪水微薄；无以为家只能偷偷睡在公厕，天亮后却被警告责罚……
这一桩桩一件件，诉尽辛酸。此时，所有的人都为莫鸿鸣的经历深深难过。
“那后来呢？你还有没有继续扫大街了？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
只见莫鸿鸣苦涩地摇了摇头，突然站起身，直直地朝着莫家老两口儿跪了下去:
“爷爷奶奶，我辜负了您们的教导，干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希望你们不要生我的气……”
莫奶奶一看，孙子就直愣愣地跪了下来，心里一急，连忙上前要把莫鸿鸣给扶起来:
“你这孩子，跪什么跪，赶紧起来！”
而莫老爷子却一言不发。直觉上肯定出了大事，而且是极其不好的事情。
只见莫鸿鸣避开了莫奶奶的搀扶，不但没有起来，反而使劲朝地上磕了个头。咬咬牙，一字一句，艰难地吐了出来:
“我坐牢了！”
看着老两口满脸震惊的神色，莫鸿苦涩一笑:
“爷爷奶奶，孙儿不孝。其实当年走投无路的时候，孙儿就想回来了。哪怕您们永远都不原谅我了，只要能偷偷陪着你们，看着你们好好儿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之后，我却遇到了刘哥，误入歧途。”
……
莫鸿鸣曲折的经历听得莫家长辈震怒又伤心。而坐在一旁的叶静姝和叶成二人心里也是唏嘘不已:
两年前，在g市走投无路的莫鸿鸣遇到了一个姓刘的老板，说是跟着他能赚大钱。
涉世未深的莫鸿鸣此时本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一听说有钱赚，非常轻易就上钩了。
于是，莫鸿鸣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给贩毒组织做了内线。
好在第一次头目就暴露了，被警察抓了起来。而他作为一个小虾米，自然免不了牢狱之灾。
念其年龄尚小且认错态度端正。在监狱里服刑了两年，莫鸿鸣就被放了出来。
辗转多方，流落街头，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莫鸿鸣偷偷跳上了开往a市的运煤车才得以回到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