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接头
穆棱县城看上去与平时并无不同，城门口盘查的伪满军依然会敲竹杠，调戏良家妇女，只是看到沈云的丑样子，从身材到长相一无是处，才会厌恶地摆摆手，随便搜了一下包裹就放行了。进来之前，她把枪和弹匣藏在了城外的树杈上，过了关卡，像城里所有的女人一样低下头，神情镇定地走进城门，到了路口便脚步匆忙地转进巷子里，从而避开那些在大街上巡逻的鬼子宪兵。
这是曾经是吉东省委的驻地，她在上山之前曾经长期在本地工作，对于城中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进城之后，她没有去熟悉的省委机关，而是拐了几个弯，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子口的对面，就是一处秘密联络点，那是省委委员王学仁这个曾经的直属上级，与她约定好的，在整个抗联队伍里，只有为数极少的人才知道，不必担心会被叛徒告发。
沈云挨着墙壁坐下，拿出里面的干粮慢慢地咀嚼着，同时在观察几个方向上的敌情，最要紧的就是确定联络点附近的形势，好一阵了，她都没有发现四周有特务或是便衣的踪迹，偶尔走过来的那种黑皮伪满警察，也对那里视而不见，于是心里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她慢吞吞地吃完东西站起身，走过去之前，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天空，突然发现，一个黑影直直地冲着自己而来，沈云愣住了，黑影在眼中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发出“嗡嗡”声的扁形六角方块，底部一个像眼睛一样的镜头，绕着自己转了好几圈，正在诧异间，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陡然间传进耳中。
“是陷阱，快离开。”
“刘先生？”
沈云知道他能看到自己，却没想到，他还能与自己对话，只不过说了一句之后，那个方块就迅速地升上高空，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影。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就在快要走出巷子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
田春妮依然是数日前的打扮，与沈云一样，她也觉得县城的防卫与之前并无不同，于是迅速地走进巷子里，左右瞅了瞅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拔腿走向街对面的小院子，可是没等她迈出脚，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她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握住了衣襟里的刀柄，双腿作势后蹬，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
“别出声，是我。”
田春妮立刻停止了挣扎，沈云拖着她离开巷子口，放开她的手，两个女人并排走在一块儿，装出一个熟络的样子，同时将声音压低。
“沈云姐，你还活着？”
“对，不光是我，还有许多姐妹也活着，先不说这事，你是从山上来的？”
“是啊，我把王委员交待的情报送上山，带来了周总指挥最新的指示，正准备去王委员家，你怎么不让我进去？”
“那里是个陷阱，应该有特务在守着。”
“什么？”田春妮一惊，好在她是老交通员了，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那王委员他......”
沈云没有回答她，事情究竟怎么样，自己也不知情，但是刘先生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相信他便是唯一的选择，因为她知道对方不会害自己。
原本沈云是打算一走了之的，既然遇到了田春妮，她又有了别的想法，两个女人蹲在街边，装作卖土产的样子，抬起头，就能看到对面巷子后头那个小院的情景。
没过多久，那里就有了动静，一辆挂着日本旗的黑色小轿车开到了院门口，紧接着院门就被人打开了，从里面出来几个便衣，被捆住了双手押在当中的长衫男子，正是她们俩此行要找的省委委员王学仁！
“王委员他......”
“他被捕了，我们赶紧走。”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沈云拉着田春妮朝城门的方向而去，既然省委已经不存在了，她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
上山，去找周总指挥。
河本雄一坐在轿车的后座最里边，看到便衣们押着的男子，朝他们勾勾手，王学仁被推进了车子里，一个便衣挟着他坐下，轿车前面除了司机，还有一个戴礼帽的男子，背影看着有几分眼熟。
“王桑，你的让我们好找，认识一下，我们的老朋友，你们，打个招呼吧。”
礼帽男子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脱了帽子转过头，王学仁看到他的一瞬间，怒火便充满了胸膛，“呸”得一口血痰吐了过去。
“宋一夫，你这个无耻的叛徒，出卖组织出卖同志，你不得好死！”
男子被吐了一脸，却不敢回嘴，只是默默得自己擦了擦，河本雄一笑看着这一幕，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直到王学仁自己停下来。
“开车，回宪兵司令部，在那里，你们可以好好叙叙旧，哈哈。”
在他的狂笑声中，轿车朝着宪兵队的驻地绝尘而去。
太平岭的密林营地里，依然是热火朝天的训练场面，余下的七个女兵拿出了比以往更大的劲头，拼了命一般地苦练杀敌技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压缩休息时间，最后还是刘开放看不下去了，以停训威胁，才将她们赶进了自己的帐子。
他知道这些女兵在担心些什么，沈云走了好几天，如今音信全无，不知道是不是脱了险，飞行器在她们钻进山林的那一刻就失去了踪迹，或许应该在她身上装一个追踪器？刘开放摇摇头，继续着自己的事情，利用飞行器进行实时的地图测绘，先从营地的周边开始，经过几天下来的，收集到的信息已经足够建立一个小小的惯性导航数据库，有了这种数据库，便能利用飞行器进行自动飞行，甚至是精确到米级的定点打击。
大半个月的功夫，地图的测绘已经扩大到了穆棱县周边的牡丹江、东宁、密山、林口一带，作为伪满牡丹江省的首府，牡丹江市是鬼子和伪军的大本营所在地，铁路、桥梁、水运、公路密集，人口也要稠密得多，而穆棱以北到密山一带是个矿区，每天都有运煤的车辆开出来，密山县的边缘是一条大江，值得注意的是，江边修筑了大量的堡垒，驻防的士兵人数众多，像是一处要塞，与之遥遥相对的是大江的对面，也有着相似的情景，只不过，插在那里的旗帜，变成了一种红底的图案，后来他才从女兵们嘴里知道，那是另一个国家，被称为“苏俄”。
难怪，倭寇会在这里布置大量的兵力，原来并不是因为抗联的原因，如果说密山是第一线，那么牡丹江就是边境的前沿，双方这种剑拔弩张的架势，显得颇为不寻常，而据说北边那个幅员广阔的大国，是已知世界最大的国家，华夏为什么会允许在自家的头顶上悬起一把利剑，日寇的侵略为什么被这个大国视而不见？都是刘开放好奇的地方，这样的测绘一直延续到飞行器所能达到的极限里程，要想继续扩大范围，就必须要加强信号或者是换一个地方，临走之前，他将女兵们叫过来。
“我要离开几天，这些日子，你们的训练照旧，营地里应该有充足的食物和弹药，不到万不得一不要下山去，林秀芝。”
他看着女兵们说道：“在沈云回来之前，由你担任临时指挥，照顾好姐妹们。”
“是。”林秀芝下意识地立正答道：“刘先生，你要离开多久，不如让我们送送你吧。”
“不用了，你们好好训练，我去的地方没有鬼子也没有伪军，安全得很。”
或许是刘开放镇定自如的神色让女兵们打消了念头，一个能从近千敌人手中将她们救出，自己却毫发无伤的人，的确不需要她们的护送，或许还会成为对方的负担，不过在他离开之后，这些女兵叽叽喳喳讨论的问题，则是刘大哥这次下山，莫非是为了去寻找沈云姐？
对于她们的猜测，刘开放并没有在意，回到自己的帐篷里，他只是将收集到的地理资料装好，带上必要的防身武器和通讯器材，一把捋起袖子露出左手腕，摸着那条流光溢
彩的黑色链子，不多时，便能看到一个乳白色的光圈，漂漂荡荡地浮现在眼前，周围的空气像是翻腾的水面，一层层地荡漾开，很快就蔓延到了整间帐篷。
牡丹江下游，距离莲花泡十五公里外的一处山谷里，许多衣衫褴褛的抗联战士正在忙忙碌碌，有的负责在各个明暗哨卡上警戒，有的在砍伐树木，经过粗粗地修整之后，连树皮都没有剥掉便锯成一段段的材料，用于搭建营房，或是生火做饭和取暖。
在谷中一间已经搭建好的木屋里，两个男子面色凝重地站在围炉旁，一脸大胡子的第五军军长柴世荣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家伙，嘴里不停地嘀咕着。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另一名男子看着要年轻许多，却是他的上级，第二路军总指挥、吉东省委代理书记周葆中，他的手中是一付精细到了极致的牡丹江地区地形图，上面几乎标注了所有的地点，山川、河流、桥梁、村镇、日伪机构、驻军、机场、铁路、甚至是边防要塞，让人无法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老柴，你也认为她说得事情太过蹊跷了吧。”
“我说的是这把枪，打法像是花机关，可这么轻这么小，瞧这做工，一丝毛边都没有，奉天的兵工厂都做不到，鬼子的百式冲锋枪我见过，也不是这个样子，你说会不会是苏俄货？”
周葆中有些哭笑不得：“我说的沈云反映的情况，你跟我打什么岔？”
柴世荣嘻嘻一笑，马上又严肃地说道：“你怀疑她叛变了？根据呢。”
“事情太过巧合，关书范自述由于她们的掩护才会从乌斯浑河突围，可她们一共多少人？八个，吸引了上千鬼子和伪军，怎么跑出来的？这是其一，其二，她说有高人相救，什么人能在上千敌人手中，救出八个受伤的弱女子？”
“妇女团的同志，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柴世荣插了一句嘴，周葆中瞪了他一眼，不过没有说什么。
“如今是什么局势，我相信妇女团的同志都是好样的，可是你也别忘了，当初谁会想到，关书范会投敌叛变呢？”
听到说到关书范的名字，柴世荣沉默了，这是一个优秀的军政干部，甚至还曾被敌人抓进监狱，经过了残酷的考验，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曾屈服，谁能想到，会在革命最紧要的关头，成为了动摇份子。
如今，由于省委书记、五军政治部主任宋一夫叛变，整个吉东省委机关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活下来的省委委员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在这样的局面下，周葆中的谨慎也是无可厚非的。
“我不相信她是敌人的奸细，这把枪和地图都太过匪夷所思，根本不合常理。”柴世荣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她的出现与王学仁同志被捕太过巧合，这个疑点春妮不是解释过了吗？如果不是她的机警，就连田春妮同志也会落入敌人的陷阱。”
“问题就在这里，她又是怎么知道，那里有鬼子的便衣？”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周葆中接过那把枪，将一个三十发的弹匣合上去，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除非能证明，那位高人真的存在，妇女团其他的同志还活着。”
柴世荣拔拉着炉子里的木柴，看着火苗慢慢升上来，心里有了决定。
“我带人去一趟吧，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希望，这个险，值得冒。”
周葆中想了想点点头：“也好，带上小田，她是老交通，路子熟，还有一个任务，等你们过去，看情况再说。”
柴世荣一听就明白，他实际上也相信了沈云的说法，只不过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特别是现在这么严苛的情况下。
PS:接下来的章节见番外卷的最前面的第十、十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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