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99章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南郊圜丘,随着皇帝这一句话的说出,在场竖耳倾听皇帝下罪己诏的人,不论文武,全都齐齐一怔,心神巨震。
继而无数人猛然抬头去看皇帝。
却是惊愕之下,已然顾不得去考虑太多的礼法。
皇帝说的什么?
出现日蚀这等天象,竟然全都是官吏上下勾结,贪赃枉法所至?
这就是皇帝下的罪己诏?
这是下罪己诏吗?
这分明就是在推过于臣子!
话说,不是没有人想过,皇帝在下罪己诏的时候,会再度弄出一些新样。
中都城下罪己诏的时,皇帝就曾抛开写好的祭词,满嘴大白话的认错。
并非常不合礼制的向百姓亡魂下跪,认错。
这一次,不少人做好了听皇帝大白话下罪己诏的准备。
别管是不是大白话,只要皇帝是在下罪己诏,是在认错就行。
经历了中都一事后,众多对于皇帝祭天下罪己诏的要求,一下子就降低了很多。
可谁能想到,都已经把要求降低到这种程度了,皇帝一开口,还是再一次突破了众人对他想象的极限!
从未见过,在下罪己诏上,如此胡作非为之人!
刘伯温震动之余,心中的那点疑惑尽数消失。
就知道上位不会就此低头的,怎么可能因为区区日蚀,以及这些人的鼓噪,就真的下罪己诏认输?
罪己诏这事,上位可以自己下,却无人能逼着上位下。
如今这猛然出现的转折,果真是充斥着上位强烈的个人风格。
李善长暗自叹口气,这等杀伐出来的帝王,岂能那般好欺?
天人感应这一套,董仲舒弄出来之后,连当时汉武帝都关不住。
隔着了一千多年,想要用其束缚当今皇帝,岂不可笑?
连自己之前汇集天下官员的力量,向皇帝施压,尚且被皇帝轻易击破。
这些人想要借助这区区天象,就让皇帝屈服,又怎么可能?
这等雄主,是不接受威胁的!
一念及此,李善长心中念头更加坚定,自己确实需要一直追随着皇帝的步伐走下去了。
不能有丝毫的动摇!
“陛下,此祭词不合规范,严重失真,请陛下暂止!”
一片寂然无声中,宋濂忽然出列,出声劝阻。
宋濂这等人物开口后,立刻有人受到鼓舞。
也立刻跟着出列道:“陛下下罪己诏,岂能当着苍天的面,把罪过推给臣下?
此等行为,岂非圣君所为?
又岂能瞒得过苍天?”
开口这人,乃是工部郎中王凯。
朱元璋对于氛围的变化,以及这些人说的话,充耳不闻。
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继续开口:
“官员等失德,致干天和。
代臣僚属,谨以牺牲玉帛告祭于天,恳祈上苍止怒,消弭灾异,佑我大明国祚永延,山河宁泰,兆民得安。
伏惟飨之!”
朱元璋声音落下,满场寂静无声。
只有清风拂过,卷动旗角。
特意被喊过来,顶替中书舍人王敏来执笔的宣传使罗贯中,菊眼放光,下笔如有神助!
他觉得,曹操的形象更加丰满了,今后动笔写出来的,肯定比之前更加动人!
太子朱标满心焦急,数次以目示宋濂,让老师赶紧退回去。
可宋濂此时却像是根本没有见到一样,依旧执拗的站在这里,一动不动。
在其侧后方的工部郎中王凯,也站立不动,腰杆挺的笔直。
只觉此时此刻,自己肩负圣人使命,为天下官员发声,维护儒门正统。
乃是极其正义的事。
御史大夫陈宁,悄然间望向丞相胡惟庸,带着征询之色。
胡惟庸微不可觉的摇了摇头。
剩下群臣中,有不少人都有意动,想要出列站在宋濂身后。
只是,想想不久之前发生的空印案,那些跟着胡惟庸一起出列的人,被皇帝一网打尽,尽数株连,无数人都被皇帝拿捏的事,终究还是忍住了。
因此,此时场中只有宋濂和王凯二人出列,显得非常显眼。
罗贯中看着此幕,不由想起自己所写三国演义,太史慈要去抓孙策,只有一个曲阿一小将大声叫太史慈真英雄也,吾可助之。
而后纵马随太史慈而去的场景。
和此时何其相似?
当然,只是对事不对人。
和太史慈等人的英雄气相比,宋濂,王凯二人此时的行径,真令人不耻。
嘴上说的正气凛然,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小九九。
也就是当今陛下,圣文神武,天纵之才,手里面握着刀子,又敢真的杀人。
不然,此时跳出来进行质问的,绝对不止宋濂两个。
必然会是犬儒群起而攻之的场面。
也肯定会有一些人,故意做出此等事情来邀名。
还好当今陛下是真的会杀人,才能有效阻止更多的这等厚颜无耻之人的出现。
一丝不苟的做完相应礼仪之后,朱元璋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圜丘边缘。
立在高台之上,手按汉白玉栏杆,居高临下,望向群臣。
从众官员身上,他看到了各种各样的情绪。
有愤怒,有震惊,有不敢置信,有屈辱,有敢怒而不敢言。
亦有面无表情,亦或神情振奋,带着解气之人。
朱元璋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本就伟岸的身躯,此时显得越发挺拔伟岸。
气氛越发凝重。
他目光落在了显得鹤立鸡群的宋濂,以及王凯二人身上。
“怎么?觉得咱说的不对?
咱不觉得咱说错了。
咱自起兵以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建立大明,再复我汉人河山,努力弥合南北。
咱废除元末苛政,重整秩序,明律法,约束文臣武将,恢复民生,壮我华夏。
多年以来,从未懈怠。
大明立国八年来,肉眼可见,正在变好。
虽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却也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为了这大明,为了这江山,咱是呕心沥血,干出来的成果也不差。
老天凭什么要以日蚀来向咱示警?
咱处置贪官污吏,处置的不对?
贪官污吏不该杀?
是行省不该废除,朝廷不该集中权?
还是咱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不对?
这天变不该应兆在众多贪官污吏身上,不该应兆在居心叵测,无国无华夏,无天下苍生,无历史责任,只有门户私计的人身上?
让咱下罪己诏?下恁娘的头!
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朱元璋立于圜丘之上,站在这理论上最接近上苍的地方,发出灵魂拷问。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
和自己这个皇帝比起来,这些蝇营狗苟之辈,有何面目指责自己,让自己来下罪己诏?
且不说在现代生活十五年,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天人感应,日蚀乃是正常现象。
就算真的是有天人感应,他今日也一样敢这样说!
罗贯中眼中异彩连连,运笔如飞。
今后写诸葛亮骂王朗时,或许可以从今日事情上找点灵感,借鉴一二。
尤其是最后这句,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是真带劲。
必须要写上!
群臣之中,诸多人心神震荡,一些人甚至于双腿发软,想要跪在地上认错。
谁能想到,皇帝居然这般强势,连日蚀这等天象都拿捏他不住。
居然敢专门汇集官员,祭天时说出此等话。
原来,日蚀发生之后,乃至于有揭帖出来,皇帝不在第一时间处置事情,并不是因为在犹豫,在害怕。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是皇帝故意要让事情闹大,然后再在这个时候,来上这么强势一击!
“陛下,您有些话言之有理,但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自汉孝武皇帝下轮台罪己诏后,历代帝王下罪己诏的不在少数。
向来都是罪己而已,从未有人代臣子下罪己诏。”
一片安静之中,宋濂开口打破了沉默。
朱元璋看了宋濂一眼,这样的老古板,沉浸了快一辈子儒学之人,想要扭转其观念,是真不容易。
以往打天下,和治理天下时,这样的人可以为助力。
可等到进一步前行时,以宋濂为代表的这些人,又很容易成为阻碍。
朱元璋准备开口说话,却听得一道声音已经先一步响起。
“以往没有皇帝这样做,上位就不可以做了吗?
在武帝没下轮台罪己诏之前,还从没有帝王下过罪己诏。
上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为我大明开创之君,论起功业,古之明君,又有几人可比得上上位?
上位做出一些开创之举,又有何不可?”
却是韩国公李善长越众而出,对着宋濂开炮。
依照宋濂如今的身份地位,以及在士林之中的影响力,很多人都不敢和他对着来。
但李善长却是毫无顾虑。
论资历,论爵位,论功劳,论地位,宋濂都比不过他。
当然,他所说的地位,不是指在儒家士林中的地位。
而今的李善长一心想要进步,这样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
“且天变预兆臣子过失之事,从武帝时就有。
自武帝开始,汉朝的丞相因天变而受罚,乃至于罢相的不在少数。
宋濂你身为儒学大家,学究天人,连这点都知道?
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不懂?”
李善长这话,问的可就诛心了。
李善长这老狗!
一条断脊之犬,如今还恬不知耻的在这里狂吠!
宋濂还没有什么反应,胡惟庸就已经在心里面狂骂开了。
自己可什么都没有说,这狗东西把自己给牵扯进去干什么?
轰宋濂轰宋濂,为何要给自己两拳?
自己为什么这次事情这般老实?
除了空印案上,已经取得了巨大的好处,不愿意短时间内,再招惹什么是非之外。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不就是因为怕人将汉朝时的旧事,给拿出来说吗?
董仲舒也是废物,想要用天人感应这一套来约束皇帝,结果这一招反手就被汉武帝给废了。
说丞相统领百官,调和阴阳,出现天变,不正是丞相无能,失职才造成的?
应该对此负责的是丞相,而不是皇帝。
他如此小心翼翼,就是怕有人将这些翻出来,殃及了他这个丞相。
把本该冲着皇帝去刀子,都弄到这个丞相身上。
本以为这次自己能顺利过关,哪成想李善长这不得好死的老狗,把这事给翻了出来!
胡惟庸气在心里,直问候李善长的十八辈祖宗。
“上位,天象示警确是臣这个丞相失职所致,请上位降罪于臣,以告上天。”
胡惟庸出列,望着皇帝满是诚恳的认错。
说出这话时,心都在滴血。
他是真怕皇帝会趁此机会,反手就把自己的丞相之位去了。
他才刚享受了没几天实权宰相的快乐啊!
可此情此景之下,李善长已经把这事捅出来了,他哪怕再不想,也不得不进行表态了。
“事情与你无关,只管做好你的丞相。”
朱元璋望着胡惟庸,面无表情的开了口。
胡惟庸闻言,心中长松一口气,皇帝确实是离不开自己。
谢恩之后,退回原位。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李善长。
这老狗想要凭此把自己拉下水,想的美。
自己圣眷正隆,不是这等无耻狗贼,用这样的手段,就能暗算的。
“陛下为开创之君,代臣子向上苍认罪,也不是不可。
只是……治国之道,有张有弛。
众官员追随陛下,是陛下治国理政的帮手,不是贼寇。
只一味杀伐,强压,或许并不能起到很好的效用。
刚柔相济,阴阳相合才能长久。”
宋濂沉默了一下后,再度开了口。
不过言语之间,已经不再说皇帝代臣子向上天谢罪不行了。
转而说起了其余方面。
这就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开国之主的好处。
很多后世之君无法完成的事,开国之主都能比较轻易的做到。
且有了这一次之后,大明后面的那些官员,想要用天人感应这一套来束缚皇帝,谋求他们的利益,也做不到了。
毕竟有祖宗成法可以参考。
“此言大谬!”
李善长高声呵斥。
“官员的确是陛下帮手,可那些违法乱纪,贪赃枉法之人,不是帮手,他们就是辜负皇恩的贼寇。
上位别管怎么处罚,都是理所应当,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空印案被牵扯的那些人,不都是他们先辜负皇恩的吗?
不然为什么只处罚他们,不处罚别的官员?
宋濂你一味为这些辜负皇恩,贪赃枉法之人说话,到底是何居心?”
李善长现在真的是铮铮铁骨。
宋濂哪怕是好脾气,此时被李善长接连呵斥,说出诛心之语,也一样是忍耐不住。
“李善长,你少在这里扣帽子,含血喷人!
我是在说正事,你少在这里一味歪曲!”
李善长闻言,哼了一声,当即就要开口,针锋相对。
朱元璋先一步的开了口:“方孝孺是宋先生的学生吧?”
宋濂点头:“回陛下,确实为臣的学生,先前曾找臣说情,想要臣挽救其父。
臣求见太子殿下,得知陛下言说,凡涉空印案官员,没有一个被冤屈的。
哪怕在一些地方做出了成绩,可身为主印官,在空白账册上盖印,让人随意填写,就说明其不是个好官。
臣便熄了这个心思。
臣此时言说这些,不是为那些人开脱,只是单纯觉得,治国不能只一味的杀伐。”
宋濂此时表现倒是实诚,竟是把他前去找太子朱标说情的事,都给当众说了出来。
朱元璋点了点头道:“可宋先生的这位学生,可不会这么想。
他连夜写揭帖,贴的满城都是,这事不知宋先生知道不知道?”
宋濂闻言,心中咯噔一下,神色为之大变。
揭帖竟是方孝孺所为?
这……不太可能吧?
自己这个学生,历来重礼仪,更重三纲五常。
虽说父为子纲,可还有一个君为臣纲在。
为父求情乃人之常情,可也不至于攻讦君父,写揭帖,直接骂君父为独夫民贼。
之前宋濂还在想,这是谁如此丧心病狂,竟能干这事来,说出此等癫狂之语言。
现在突然得知,这事竟然是自己极为看好的弟子之所为。
这等消息对于他来说,着实惊人,冲击太大。
“陛下,这……方孝孺真干出了此等事?”
愣神之后,宋濂出声询问,带着急切。
比方才被李善长使劲炮轰还要着急。
“是与不是,宋先生还是自己问一问吧。”
声音落下,很快就有锦衣卫,押这一个被捆绑了双手之人前来。
正是方孝孺。
方孝孺被带来后,一丝不苟的对皇帝行礼,又对宋濂这个老师行礼,看起来很是恭敬。
朱元璋看着方孝孺没有理会,宋濂则来到了方孝孺跟前。
同样没有理会方孝孺的行礼。
“揭帖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他望着方孝孺出声喝问,声色俱厉,全然没了平日里的儒雅稳重。
一双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方孝孺。
除了气愤之外,还带着诸多的不可置信,以及一些祈求。
他是真不愿意去想,自己的学生会干出这等事情来。
方孝孺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自己老师有过这种状态。
也知道自己老师此时有多么希望,能从自己口中听到,这事情不是自己做的话。
可事已至此,他都已经被锦衣卫捉拿,带到了这个地方,又有什么好说的?
莫非还要欺骗自己的老师,让自己老师为了自己的谎言,去和皇帝争辩,陷自己老师于不义?
他双腿一软,对着宋濂跪了下去,满面羞惭之色。
“老师,弟子……弟子对不起您,让老师您跟着弟子蒙羞了。”
说罢,对着宋濂不断磕头。
宋濂最后一丝希冀也彻底断绝,看着方孝孺,眼中尽皆失望之色。
整个人的身子,都不住颤抖起来。
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上前两步,伸手拉住方孝孺的头发,狠狠的几耳光抽了上去。
方孝孺不敢动,保持好姿势,方便老师抽打。
“你是对不起我吗?你对不起的是陛下!你的君父!
谁告诉你,可以对君父行此等之事的?!”
宋濂对着方孝孺出声怒斥,带着抑制不住的失望与痛心。
一旁的李善长看的津津有味,想不到老宋头还有这样的一面,当真难得啊!
今天开眼了,真没白来。
还别说,老宋头一把年纪了,力气还不小。
宋濂在抽了方孝孺后,对着朱元璋跪了下去。
“陛下,臣教出这等无君无父的奸邪小人,是臣的罪过,请陛下治臣之罪。”
他声音沉痛,以额触地。
“陛下,是小人胡作非为,小人老师完全不之情,罪责在小人,不在小人老师。
请陛下给小人降下责罚。
什么样的责罚,小人都心甘情愿认领,绝对没有任何怨言。
真不关小人老师的事。”
方孝孺连连磕头。
太子朱标也站不下去了,来到宋濂身侧,也对着朱元璋下跪,为宋濂求情。
朱元璋见此,暗自叹口气。
“一样米养百样人,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方孝孺行此欺天之事,乃是他个人行为,与你这个当老师又有什么关系?
同样都是你教出来的学生,太子不就特别好吗?
标儿,扶你老师起来。”
朱标谢恩,搀扶宋濂。
宋濂谢恩之后,在朱标的搀扶下起身。
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经是泪流满脸的方孝孺,忍不住重重的叹口气。
他没有再说什么话,摇了摇头,返回自己原本的位置站好。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跪地的方孝孺,还有之前昂然出列,阻止皇帝代臣子下罪己诏,说皇帝此等作为,乃是推罪臣下的户部郎中王凯。
王凯现在非常的慌,也非常的懵。
宋濂就这样回去了?
那自己呢?
自己咋办啊!
朱元璋没有理会王凯,而是先将目光落到了方孝孺的身上。
方孝孺他可是鼎鼎大名,传说中的被诛十族的选手嘛。
朱元璋的印象里,方孝孺方正古板,做事情一丝不苟,学问造诣挺不错。
上辈子他爹方克勤同样牵扯到了空印案中被杀,他倒是没有搞出太多的事情。
但是在他爹死后,却开始写小作文了。
先是恳请他老师宋濂为他爹写墓志铭,而后把他亲手撰写的《先府君行状》给了宋濂。
宋濂在此基础上,写了《故愚庵先生方公墓铭》。
把方克勤塑造成了一个绝对清廉的好官形象。
而这也成为了后世之人,看空印案时,觉得是冤假错案,诛杀了太多无辜的一大有利证据。
方克勤有些能力,这点自己是认的。
但还是那句话,能把印盖在空白文书上,让人拿着随意填写,做假账,那他死的就不冤!
华夏一直有个传统,叫做死者为大。
一般情况,写悼词,写墓志铭,那都是只捡着好的说,坏的只字不提。
更不要说,方克勤是方孝孺的爹,方孝孺又是一个古板的儒家资深学者。
儒家可是讲究一个亲亲相隐的。
父亲犯罪,儿子需要为父亲隐瞒罪行。
在这套理论指导下,很多儒家官员遇到老公公强行扒灰的案子,并不是处罚做出禽兽之行的爹,而是会让做儿子的把儿媳驱逐,让当儿子的息事宁人。
在这等情况下,宋濂这个当老师的,根据方孝孺提供的材料,为方克勤写的墓志铭是个什么成分,不言而喻。
这辈子自己重新来过,不少事情发生了改变,这方孝孺也是长进了,居然敢弄那样的揭帖出来了!
原本自己也没有想着怎么着方孝孺,毕竟上辈子在朱允炆这狗东西的建文朝,方孝孺的所作所为,也是维护正统。
可现在,却硬要凑上来,并干出这等事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了。
“方孝孺欺君罔上,散布揭帖,歪曲事实,罪大恶极,其行当诛!
和其父同时斩首。
方家之人,尽数流放,子孙后代永不得为官,遇赦不赦!”
朱元璋说出了他对方孝孺的惩罚。
方孝孺闻言瘫软在地。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家人被流放,子孙后代永不能为官的惩罚,甚至于比全家都被杀了,乃至于诛了全族还要严重。
宋濂叹息一声,别过脸去,不愿意看方孝孺被拖拽走的一幕。
朱元璋处置了方孝孺之后,目光落到了王凯身上。
王凯瑟瑟发抖,犹豫再三后,竟是跪了下来。
“陛下,微臣错了,微臣先前没有认识到天变的真谛,一时间口不择言了……”
朱元璋面露鄙夷之色。
这王凯若是能一直强硬下去,他还能高看他一眼。
结果这家伙现在直接就跪了,这等行为,当真让人不耻。
“你知道错了?
你是知道错了吗?
你是想要跟着宋先生,趁机刷些名声出来。
现在看到事情不对了,你慌了,你知道错了。
你这样的人,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家国大义,开口就是天下苍生,实则极其虚伪,都是自己的算盘。
这样的狗东西,咱最是看不上。
与咱去死吧!
卫士何在?与咱拉下去杖毙,祭天!”
朱元璋连看都懒得多看这王凯一眼。
想要用自己来刷声望,那就去死吧。
真以为自己是后代那些不争气的儿孙?
立刻有甲士上前,拖起已经完全瘫软在地的王凯离去。
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水印。
却原来是这位不久之前,还昂然出列,喝止皇帝的忠义之士,被吓尿了。
片刻之后,有噗噗的棍棒猛砸之声,以及惨叫之声隐约传来,又很快消失。
圜丘这里的五百多文武臣子,变得越发肃然起来。
许多人都在庆幸,不久之前他们没有脑子一热,就学着王凯那样,跟着宋濂出列反对皇帝。
不然,他们的下场只怕会和王凯一样。
毕竟他们可没有太子殿下那样的好弟子。
“我大明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不是建国了就完事大吉。
就可以松懈了。
任务还很重,挑战依旧很大。
残元未灭,东北,西南,皆被鞑子占据,汉土不全。
黄河未治理,每逢大水,必然泛滥,膏腴之地,化为泽国,人为鱼鳖。
咱虽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可因为北方被鞑子占据的时间太久了。
经济,文化,环境,历史成见这些事实存在。
南北之间分裂,对立依旧严重。
百姓不富裕,每年都会有大量百姓,因为受灾而流利失所,乃至于家破人亡。
咱大明距离大汉的文景之治,距离唐朝的贞观之治,开元盛世还特别的远,有着很长的路要走……”
立于圜丘高台之上,朱元璋望着众多官员开了口。
声音显得沉重。
“对于大明,咱想了很多,也是真的想要大明变好,华夏振兴,再次腾飞。
咱有一个梦想,咱想着有朝一日,残元覆灭,北方再无威胁。
东北、西南凡是我华夏故土,尽皆回归我华夏,拿回老祖们的东西。
咱有一个梦想,咱想着有朝一日,黄河这条翻腾的恶龙能被束缚住。
这条孕育我华夏文明的大河,能再次变成温柔的母亲。
大河静静流淌,大地洒满夕阳,源源不断的黄河水,浇灌着着农田,让庄稼茁壮成长。
咱有一个梦想,咱梦想着有朝一日,我大明能彻底融为一体,南北分裂不再。
同根同源的华夏儿女,再不分彼此。
没有南蛮,没有北侉,有的只是华夏儿女一家亲。
咱有一个梦想,咱梦想着有朝一日,咱大明的人,不论贫贱富贵,哪怕失去了劳动能力的最底层,也能有一口饭吃,有衣服可穿,有一个哪怕再简陋,也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咱大明人人都能吃饱饭,不再每逢灾年,便有无数百姓流利失所,遭灾而死!
咱有一个梦想,咱梦想着有朝一日,我大明吏治清明,官员不再高高在上,能实心实意为百姓做事,官民亲如一家。
官员们能为大明的发展而努力,上下同心,所思所想,所作所为,都是如何让我大明如何富强,百姓如何安居乐业,华夏如何腾飞!
咱有一个梦想,咱梦想着有朝一日,咱大明能胜过强汉,超越盛唐!
能让万国来朝,成为整个世界的明灯,成为他们做梦都想看一眼的地方。
能让我华夏的每一个人,提起我大明,就挺起胸膛,油然而生的自豪,在每个人的胸膛中荡漾!”
朱元璋的声音逐渐变得激昂,在圜丘的加持之下,在这距离上苍最近的地方,滚滚回荡。
朱标双目放光,刘伯温挺直脊梁,宋濂嘴巴微张。
李善长心神震动,薛祥斗志昂扬,也有人心中发慌。
本就寂静的圜丘,变得更加安静,就连那刮着的风,不知何时都停止了。
天地之间,只有朱元璋的声音在滚滚回荡。
“咱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一个是好完成的。
甚至于其中有很多,比打下江山还要困难。
一路行去,遍布荆棘。
稍有不慎,就是遍体鳞伤,乃至于是粉身碎骨!
但,哪有能如何?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
咱今日说这些,就是告诉诸君,咱准备拿出打天下时的决心,精气神来做这些。
咱也想诸君能和咱一起,再拿出当初打天下气势,心态,朝着这些困难宣战,发起冲锋。
克服这艰难险阻,打下这一场场的硬仗!
咱这里得了首词,今日与诸君共勉。”
说罢,朱元璋深吸一口气,立于圜丘之上,望着众多臣子开了口: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