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全)
陈书阳洗完澡出来,看到了坐电脑前盯着资料发呆的贺思佳。乌黑长发挽起露出了细长白皙的脖颈,她的浴袍微微垂下,后肩上的几枚青紫咬痕逐步映入他的眼帘。
陈书阳从后抱住她,头蹭着她的肩。
“洗完了?”
冰凉水珠顺着发梢滴到她的锁骨,贺思佳回过神。
她揉揉太阳穴,关掉电脑,面色疲倦:“先休息吧。”
又是梦。
这次梦见的是李小姝死亡的那天。
浓浓黑烟冲击着电视台现场飞行的高空无人机,就连枯掉的树枝也被热流吹击得翻涌起来。
她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立马开车赶到了陈家别墅。
贺有为被总助托住上身,双眼无神地看着熊熊烈火。
他看起来是刚刚从会议下来,西装还没来及换,往日一丝不苟的发型上飞满了灰尘,就连最为干净的指甲缝里都陷进了黑色尘土。
“小姝……”
贺有为双手发颤,低声喃喃着。他佝偻着背影,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几岁。
贺思佳冷眼看着。
浓烈的黑烟再一次翻涌过来,热流铺天盖地。她站在人群的末端,仰头看着头顶的黑烟。
刺耳急促的刹车声停在她的身后。
“妈!妈——!”
撕心裂肺的呐喊声越来越近。像是带着濒临极限的崩溃,来人跑来,猛地撞开了她的肩。
“让开……让开!都他妈——让开啊!!!”
她踉跄了一步,背后有人伸手扶住了她。
贺简凡直冲火海,被拉警戒线的几个便衣拦住了。
“妈……我妈还在里面!让我进去——让我把她带出来……”
贺思佳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扶住她的人。
身后人的状态很不稳定。
他的胸廓起伏很大,搭在她肩上的手还在往里发紧。
他的手在发抖,手心在出汗。指尖异常冰冷,他的呼吸沉重,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裳。
贺思佳回头,想看看身后的人是谁。
先是他的手,骨节分明,十分修长。
他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银色对戒。
接着是手腕——小麦色皮肤,一路向上,前臂有一条细长凸起的红色疤痕。
再后来,她看到他穿着一件黑衬衫,锁骨上有一个口红吻痕。
贺思佳仰头,想看清他的脸。
有些模糊,明明很近,她却看不清他的脸。
她转过身,想再近一点看看。
是谁……他是谁……
他低下头。
熟悉的眼睛,熟悉的唇。那双阴湿得像鹰一样锐利撕碎的眼神,夹杂着恨意的疯狂,她想忘,根本忘不掉。
“你们——”
他抬起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是你们害死了李小姝是你们害死了李小姝是你们害死了李小姝是你们害死了李小姝——”
贺思佳不能呼吸了。
她手忙脚乱,她在挣扎。
“陈书阳……是我啊……”
“陈书阳……我是贺思佳啊……”
“陈书阳……我没有害死李小姝……”
“陈书阳……不是我……”
“陈书阳——”
一脚踩空,她惊醒了。
心脏止不住地蹦蹦乱跳,她仰头,惊魂未定。
身边人也醒了。
陈书阳揽住她,轻声问:“怎么了……?”
贺思佳看到他的脸,心慌得更快了。
上一世陈书阳也来到了大火现场?
当时她并没有多想,只觉得这毕竟是陈家的私人别墅,他会来看看,也很正常。
可是当时——陈书阳的状态太不对劲了。
他是和贺简凡一起来的。
他看起来……比贺简凡还不平静。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李小姝只当过他小半年的老师,为什么陈书阳对李小姝的死亡反应这么大?该不平静的……应该只有和他一起来的贺简凡一个人才对。
上一世和他去看望李小姝的时候,他的反应也很奇怪。
李小姝听到他出事后的一系列反应也很奇怪。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他和李小姝的关系,绝对不止单纯的师生这么简单——
“梦见什么了?一直喊我名字。”
陈书阳亲了下她的额头,抱紧了她。
不能直接问——每次一问李小姝的事他都会翻脸。
贺思佳运量情绪。
想着刚刚梦里的窒息,惊慌再次弥漫心头。她喘着气挽住陈书阳手臂,泪珠从发红眼眶里掉了出来:“我刚刚梦见……小姝阿姨和你……出事了……”
陈书阳动作一顿。
贺思佳放开手,抽泣了一声。她低头贴紧陈书阳胸膛,环抱住他:“我……我当时想拉住你……但是房子里的木柱子突然倒了下来……我……我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和小姝阿姨一起……”
脸颊下跳动着的胸膛猛地停滞了一瞬。
接着传来的是失控般的跳动。贺思佳抬眼,目光锐利。
陈书阳的表情很不对劲。
他的额头冒出冷汗,眼眸散大,目光没有了焦距。像是陷进了某种痛苦,他蜷缩身子颤抖地伸向脚踝,嘴唇发绀。
“陈书阳?”
陈书阳的面色变得发绀起来。
贺思佳脸色猛地一变。她跨坐到他身上,抬起他的脸用力甩了一巴掌。
“贺小姐,你打我做什么。”
视线再次聚焦对上,陈书阳望她的眼神有些委屈。
贺思佳松了一口气。
她翻下来:“你刚差点又要发病了。”
捧着他的脸左右看看,她轻轻蹙眉:“说吧,你那到底是什么病?昨天说回来,就把所有告诉我。”
陈书阳眼睫微垂。
“就是……突然发作。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它就突然发作了。”
贺思佳眼神冷了起来。
“陈书阳,你别骗我了。”
她抬起他的脸逼迫他看她:“你洗澡的时候我去查过,你这个症状叫——创伤性应激障碍。”
眉头蹙得更高,她注视着他:“你之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每次即将面临死亡的时候都会出现……?经历之前我们见过面吗?是什么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
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脸上,贺思佳等待着他的答复。
气氛像是僵持了一瞬。陈书阳先垂下眼睑:“贺小姐,你真聪明。”
“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以前确实见过。”
他伸手圈住她的腰身压下,无奈笑道:“……太早以前了……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的你青涩温柔,举手之间尽显大家气质风——”
“说你的经历。”
贺思佳直接打断他:“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
“我的病……”
陈书阳表情看起来也严肃了不少。
“七八岁的时候……具体我也记不起了。”
“只记得那次之后,每次一接近死亡,我就控制不住我的身体。”
“它像是在剥夺我的使用权。我能听见,能看见,但是我控制不住它们……就好像,它们已经被别人支配,已经不再属于我。”
“就像池里的那次,我知道我快要窒息……但是我的手脚好像被束缚住,我上去不了……”
“贺思佳……如果当时没有你在,我可能真的就要溺水身亡……”
他的眼神真诚,贺思佳差点被骗过去。
“溺水身亡……?”
她嗤笑一声,轻踹他一脚。
“陈书阳,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
她的眼底发冷:“水里那次,你是不是真的想杀我,我自己还不知道?”
“你现在在这跟我说好话,给我叩高帽……就是想让我对你心软,无脑相信你的话是不是?”
她握紧拳头,气得手指都在颤。
“陈书阳,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说好的全部告诉我,你为什么又要瞒着我——!”
像是所有真诚打在棉花上,贺思佳跳起来,一脚把陈书阳踹下了床。
陈书阳轻嘶一声,扶着屁股缓缓站了起来。
“陈,少,爷。”
贺思佳俯视他,讥笑道:“我他妈再信你的话,我跟你姓。”
陈书阳被贺思佳赶出了门。
他衣服扣得歪歪扭扭的,光着脚丫站在门口。贺思佳冷眼看着他,抬脚把他鞋子踢了出来。
“哐——”
门反锁的声音。
陈书阳叹了一口气,捂着屁股,弯腰捡鞋。
望着他在门口踟蹰了好一会,最后背影消失在拐弯尽头。贺思佳一泄气,靠着墙缓缓遮住了眼。
鼻尖还充斥着陈书阳洗发水的香味,她揉着太阳穴重新坐回沙发。俯身点了一支烟,她快速翻动着通讯录,手指悬在一个号码上僵持了一会,她摁下,走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