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四十）

    坐了差不多四个小时，火车终于到了我的目的地，我又吭哧吭哧把行李箱拖到站台上，然后去找今晚可以不用预约入住的酒店。好在导航有语音提示，我不用拿手机也能知道往哪走。
    办理好入住已经下午快叁点了，我只知道我妈一般会出没在哪家酒馆，住址这种太私密的信息我就没有让我爸的秘书告知我，而且我怕我直接上门去找我妈，我会看到一些难以描述的场景。
    所以我干脆找了家评分高的餐厅，吃了顿晚饭，吃完后我又到附近的景点拍了拍照。很神奇的是帮我拍照的路人是一个棕发壮汉，拍得有点不好看，我说要不要帮他拍的时候他拒绝了。他没有说话，就抬手做了个手势，让我停在原地的意思。
    “哦、好的。”我尴尬地笑笑。
    我在一条河边的长椅上坐下，仔细看了看我妈的照片。我妈年轻时的照片我看到过一张，那时她留着以前很流行的电影女明星都会有的波浪短发，到下巴的位置，脸型柔和，眉毛又黑又弯，显得五官很清纯，脸颊又带点未褪稚气的肉感，在拿着手麦唱歌。
    我其实没有抱多少期待，我以为我会很难再见到我妈，但秘书把文件发给我后，我才发现她离我这么近。所以向斯晚问我的时候，我觉得我准备好了，就算我爸要把我抓回去，这么短的路程我也能赶上见我妈一面，然后问问她到底为什么不告诉我魏璟是我哥。
    现在她又剪回了这种短卷发，只不过涂着哑光的口红，气质妩媚成熟。我印象中她一直是长发，对我不怎么笑，气质冷艳。我忍不住对着这张照片看了又看，然后才熄掉屏幕。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一切都会很不顺利，我会很害怕，但现在我坐在这里，看着河对面亮起橙色的灯，竟然闻到了一种自由安逸的味道——除了身后时不时要假装路过的各国壮汉。
    我看了下时间，准备出发去酒馆。我妈是夜猫子，所以我知道她不会太早去那里，但我的计划是提前进去，蹲守她。
    “抱歉小姐，这里禁止未成年进入。”
    我把证件给他看，我成年了。
    但门卫就像瞎了一样，假模假式地确认完我的证件，然后交叉防御在胸前的其中一只手指了指门外，请出去。
    他的体格让我怀疑是另一个新的壮汉。我很清楚如果硬闯只会错过我和我妈见面的机会，所以只好站在他旁边，学着他抱着手臂，和他一起迎宾。
    他竟然没赶我离开，我感觉奇奇怪怪的，只能继续保持着这个姿势，抬着下巴，用冷酷的面庞震慑进来的每一个人。结果他们只用一种更奇怪的目光看着我，还有几个想伸手来确认我是不是假人。
    “不好意思，请继续往前走。”
    “嘿！不能触摸！”
    我发现这个门卫虽然不讲理，但又在帮我，于是我决定不给他添麻烦。我问他哪里可以坐着又能看到从门口进来的人，他直接从旁边搬来一张软凳，我说了谢谢，就在他身后坐下了。
    我看到我爸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说不吃晚饭了，还没排练完，十点多才能回家。当然，我说的全是骗他的。
    他又是那简短的叁个字，知道了。
    哼哼哼，我气得鼻孔冒火，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听着酒馆里传来的欢声笑语，一种落寞笼罩了我，特别是门外就是黑夜，门口又没多亮的照明，我都不知道等会见到我妈我该说什么。她肯定会嫌我很麻烦吧，或者直接给我爸打电话，把我送回家，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我就不可以离开我爸吗？
    突然，我面前的门卫往旁边移了一步，从门口进来的人自然而然把目光落在我身上。
    “辛辛？”我妈的语气里没有多少惊讶，扬起的尾调仅限于表示询问，而我感受到更多的却是陈述。
    我坐立不安地抠着腰间的包包，妈妈……
    她仿佛久违地听到这个称呼，轻笑一声，然后扭头，踩着高跟鞋往里走，先进来吧。
    我去看那个门卫，门卫目不斜视，我横着跨了一步，看他不拦我，赶紧小跑跟上我妈。
    这一天真是莫名其妙的。
    我妈在角落的空位落了座，这里比较安静，我也局促地坐到了她对面。她先是脱下大衣，然后去吧台和酒保说话。她下身穿着高腰的微喇牛仔裤，酒红色的打底衫束在裤子里，走过来时锁骨间的钻石项链一闪一闪的。
    等她已经到我眼前我才急匆匆移开目光，她也不和我说话，只能我来开口。
    “妈妈，我现在就住在隔壁市，离你很近。”
    她在大衣口袋里找着什么，随口应着，这样啊，你介意我……算了，你爸那种人就是管得太严，我就忍一会吧。
    刚好服务员来送酒，她停止翻找，咕噜噜喝了好大一口，直接把一杯喝光了。
    “哇。”我嘴巴无意识张大，然后我想到我的酒量，我觉得这点我肯定是遗传我亲生爸爸的。那我亲生爸爸是谁？是魏叔叔吗？
    我妈把另一杯推到我面前，我连忙摆手，我不喝！
    “不喜欢喝？”
    “不、不是……”我纠结了几秒，移过来抿了一小口，“不能喝太多。”
    她好像第一次知道，挑挑眉，行，那你喝这一口就够了，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让你喝了。
    我竟然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我妈在关心我，我一定是见到她太高兴失去理智了。
    “妈妈，你在这，每天都干什么呀？”
    “活着。”
    好抽象，我尴尬地又抿了一口酒，那你为什么会想来这里住？
    我妈把我的酒杯拿走，换了一杯柠檬水到我面前，别喝那个了，要喝喝水，我给你点杯可乐？
    我小小声回她，我、我就喝这个吧……
    她把我那杯解决掉，直白地问我，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一下慌了，我为什么我来这里，因为、因为我想她了啊，可她好像不想我，这让我感觉我的爱好廉价，如果我说出来，只能证明我的爱真的很廉价，那我应该怎么说，我要说我只是过来玩吗，啊，好乱！
    “你偷偷跑过来的？”
    我立马说不是！我、我是来问你问题的！
    “问我问题？”她说，“你问吧。”
    我紧张得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大脑充血到像被人拉着头发使劲往后拽。
    “我……我的亲生爸爸是谁？”
    “你怎么、你的亲生爸爸？”她摇摇头，“我具体不是很清楚。”
    这具体是有多不具体，真的已经到这么难记得的地步了吗？我不知所措地在她的脸和旁边的墙壁上来回扫着，她倾身过来，怎么了，你很好奇吗？
    “爸、爸已经告诉我了，我、我和魏璟有血缘关系，那、那你、你也是他妈妈吗？”
    我妈啊了一下，捂着眼睛笑出来。最后她笑得坐不稳，捂着脸，手肘支撑在桌上，你怎么这么傻呀？
    什么！难道弄错了！那只有一个可能！我妈不是我的亲生妈妈！而我的亲生爸爸，就是魏叔叔！
    我吓死了，我吓得猛灌一杯柠檬水。
    我妈笑完就垂下眼，有点严肃安静的感觉，不再像刚刚那么亢奋了。
    “怎么是你爸告诉你的？你爸他……唉、算了。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除了知道魏璟是你哥，还知道其他的吗？”
    我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了。
    “嗯……”我妈啜饮着新端上来的鸡尾酒，“那我先跟你说，我不是你妈妈，你不是我生的。”
    我妈，不，她的话音刚落，我的内心就发生一场比刚才更难以修复的地震。我握紧玻璃杯，几乎把它捏碎。
    “你妈妈她还活着，目前住在精神病院，监护人是你哥——以前是我，他成年后就改了，”我妈打量了下我的表情，“咳、你还想继续听吗？”
    我控制好自己的泪意，颤抖地嗯了一声，我想听。
    “好，你不想听可以直接叫停。你爸爸……你亲生爸爸我确实不知道是谁，这个解释起来太麻烦，你就当他死了吧。不过你妈妈怎么有的你，我可以稍微说一下，哎，稍微说一下都要很长时间，我看看、才六点，还好……”
    我盯着我妈张张合合的嘴，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走了，她的嘴突然就变成一团扭曲的不明物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很奇怪。
    “那时候我爸——这样喊我方便说一点，但我也不想承认他是我爸。我爸是个毒虫，黄赌毒俱全的人在我们那就叫毒虫，我们那个地方靠近赌城，我记得……我小的时候，有很多断手断脚的人躺在家门口那条街上，或者吸嗨的闯进家里，我们家只有你外婆、你妈和我，我们叁个人，啧……”我妈揉揉太阳穴，“我也不想说这些的，你听了不好，辛辛，要不还是先不讲了吧。”
    我不知道我妈是因为顾忌我，还是那个场景对她来说就像场噩梦，所以不想再回忆。但我第一次这么残忍，我说妈妈，你继续讲吧，我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