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程安吉的眼掠过他身后的那些璀璨光华，刹那间模糊了他那线条分明的脸庞。带着剧烈的心跳与不安的心情，她努力让自己镇定、镇定、再镇定。
    “我的确是我爸的女儿没错”然而当她开口的刹那，心底那突然涌起的酸涩感还是冲出了眼眶，变成了泪水。“可是我却没有任何的财产继承权。等到我出嫁以后，我和他在经济上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童微臣的脸上没有流露出惊讶，因为刚才童微嘉已经对他说了一样的话，但即使在稍早之前得知这消息的时候，他也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自持。
    “我可以知道原因吗？你的父母看起来很爱你。”他还是那样深深的望着她，眼神显得温暖。
    她抬起手用力擦掉眼角的泪水，不想让自己给他嗜钱如命的印象。
    “我哭不是因为我对父亲的财产那么感兴趣，而是因为因为我不懂，我无法理解”怎知她越想解释，眼泪就掉得越厉害。“我是他的女儿，他就这么不喜欢我吗？父母与子女不是最亲密的关系吗？我并不是想要他全部的财产，我也没有想过要他的公司、金融资产、不动产但是我只是希望他能像其他父亲那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她哽咽了一下，声音停在喉问，暂时无法发出声音。
    她的痛苦很强烈、很真实，童微臣清晰的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与哀愁。她一定没有把这些痛苦与别人分享过，包括她那不近人情的父亲。
    程滔是如此富有的一个人，程家的资产绝对不会比他们童家少。而且程滔只有一子一女，他为何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残忍？甚至老早就告诉了她这个残忍的决定。
    他搂紧她，拍抚着她不断痉挛的背脊，无言的支持着她。
    “我本来一直过得无忧无虑，即使妈咪她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但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关心我，照顾我，体贴我”她用力的擦去泪水，对于自己的软弱感到羞耻与不甘心。
    原来是继母！童微臣的眼里闪过几许怒火，会是那个表面上和蔼可亲的程夫人动了什么手脚吗？在他们这个圈子里，金钱可以超越一切的人性与善意。
    “我对金钱从来就没有任何概念，甚至有时还会不带钱就出门。”过去她是一个真正的大小姐，没有金钱观念，也不懂得金钱的意义与重要。“那时的我的确幼稚天真到近乎可笑，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女，以为自己可以永远这样幸福下去。”
    “我们全家也都希望微亚永远没有金钱观念，永远天真烂漫，永远幸福，永远无忧。”童微臣伸出手，拭去她滚烫的眼泪，并且突然提起了他的妹妹。
    他们全家曾经是那样的过度保护着微亚，只为了不让她沾染到世俗间丑恶的部分。现在微亚找到了心爱的人，而对方的想法也和他一样。
    尚孟爵会尽他所有的力量去保护他所爱的女人，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与委屈。
    他的胸口涌起炽热的愤怒。程滔到底在想些什么？
    又是一大串的泪珠落下，她这才抬起头来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
    “你是在告诉我，你认为我的父亲应该保障我永远的幸福快乐吗？”她酸楚的说着，伸手抱住了他。“不，不是这样的。所有的父亲都对子女们付出了许多，他们不需要保障一辈子，那太长久，也太辛苦了”
    “可是他有能力起码他可以给你一些他能力所及的保障。”童微臣深吸口气，克制着自己高涨的怒火。“你被他剥夺了所有的继承权这件事他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他还是得先搞清楚所有的情况，这是他一贯的处事方式。
    “我进入专校，同时也开始在圣埃莉西丝学院学习淑女课程的时候”程安吉颤抖的说着。“刚开始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谁知他却是认真的而且不止我知道，后来我才发现原来许多人都知道了所以没有人敢靠近我”她说得断断续续，眼泪成串的落在他胸口的丝质衬衫上。
    “其他人怎么会知道？”他的愤怒正开始蔓延。
    “我不太清楚，就那样流传了开来有些人本来一直围在我身边我并没有说喜欢他们，但大家都是朋友、同学，可是突然间就全都变成了陌生人。”她微微抬起头，不自觉的对他流露出求助的眼神。“微臣，钱到底是什么？真的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吗？”
    他屏住了呼吸，疼惜的目光扫过她哭泣的脸。“不是最重要”但绝对是重要的，未说出口的话让他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
    她眨了下眼，似乎想要把眼泪逼回眼眶，镇定下来。
    “你都没追问你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他搂紧她，感觉自己的心情真是糟透了。
    程安吉沉默了半秒，停住的眼泪就又像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了下来。
    “我已经从爹地那里得到了许多呵护与关爱，而且他要怎么分配他的财产也是他的自由人不能够太贪心，是不是？”她很小声的说着。
    童微臣重重的吸了口气，他想要责备她却又无话可说。从她十八岁到现在四年多的时间，她都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来适应的呢？
    “而且我爹地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必然有他的考量。我也不想因为我的关系让家里蒙上不和谐的气氛，那样会让大家都不开心。更何况妈咪她是我的继母，到时候弟第可能也会受到影响”程安吉安静了下来，有许多话只要不说出口，也许可以假装不曾在意。
    但是现在，她第一次与人说了这些问题以后，竟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怨恨与不甘心。
    “微臣，我以为自己已经坦然接受了，但好像不是这样的。我一直都在强忍着这些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也没有办法说出口一想到未来我就很害怕，我既没有一技之长，也没有任何谋生能力”她的目光游移着，眼神茫然，仿佛在找寻什么似的。
    童微臣变得锐利的眼里掠过了极具侵略性的光芒，她的话让他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我有努力的想要去做好一些事。念专校的时候我比其他人都认真，我也很想从圣埃莉西丝学院顺利毕业，不给父母带来任何麻烦，也让自己能找到未来的生活保障。可是”程安吉心思慌乱的忘了自己应该掩饰的那些事，此刻，她只想把所有的痛苦和烦恼都说给他听。
    “似乎一切的努力都没有用，这四年来我没有得到任何的快乐，我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乐观，以为自己不在乎，假装自己不在意”她迷惘的眼神突然停在某处，目光遥远而空洞。“其实在我内心深处，是那么怀念以前的日子，我也会羡慕嫉妒那些整天只懂得美容购物的女生，也会想要被人宠着、捧在手心呵护着我应该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但为什么只是因为父亲取消了我的继承权，我的生活就突然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无法理解，甚至觉得讨厌”
    她尽情的倾诉着内心的痛苦，心里的闸门一旦松懈，就再也无法关闭了。即使语无伦次、即使幼稚可笑，她也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我也想过要离开父母独立，但却没有这样的勇气，我害怕、恐惧着。我算什么呢？身处在这样一个以身分地位和金钱来衡量人的世界里，我大概是一无所有的人。我不敢去奢望什么，不敢去期待什么特别是爱情，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了。”
    她眼里的茫然渐渐褪去，不顾一切的倾诉之后，压迫着心脏与神经的痛苦却神奇的减轻了不少。
    扬起头，在一片水晶的璀璨光芒中，她直直凝视着眼前的男子。
    “微臣，直到我遇见了你，快乐的因子才又回到我的身体里。你给了我很大的勇气，我做了许多以前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事。比如去当女佣，主动向你告白，和你争论许多事，还开始幻想自己也能得到爱情”她抿紧嘴唇，为了遏止那又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了，就变得可以坦然面对，变得不那样可怕了。
    “可是我却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虽然早应该让你知道的。”她猛地皱了下眉头，肩膀微微的抽搐着。程安吉正奋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想要表现出镇静与勇气。
    无论他的回答是什么，她都应该全部承受。如果这是她的命运，她就不能去逃避。
    童微臣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坚定的眼神与刚毅的表情里并没有透露一丝他内心的想法。
    “我不告诉你的原因，并不是我忘记了或者疏忽了，而是我不敢。”她睁大双眸，想要从他一丝不苟的脸上找出一些感情的波动，然而他还是那样专注，那样面无表情。
    程安吉的内心在剧烈颤抖，一些隐藏在心中的自卑感，正从心底深处悄悄的探出头，打击着她的精神和她对他的信赖。
    然而，她不能退缩。不管他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她都应该坦然接受。
    “我不知道说出来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我一再的告诫自己，我们才刚刚开始交往，应该好好享受恋爱的感觉，而不是想到那些太实际的问题直到今天我在晚宴里看到你，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隐瞒可能会给你带来巨大的麻烦。”她眨了下双眸，心里的自卑感正迅速的蔓延开来。
    “如果在众人面前你和我在一起的话，两家父母又都在场而你又不知道我真正的情况，事情可能会变得很复杂”她断断续续的说着，眼神焦急的梭巡着他的脸。
    微臣，你说些话啊她在心里小声的呐喊着。
    不要这么沉默，我已经说不下去了，到极限了我该如何对你解释清楚我的感受呢？你可以理解吗？你愿意愿意继续和我在一起吗？
    我不求什么婚约，不求什么承诺。只想继续和你当恋人
    泪水不断的滚落，她眼前的他，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
    “你也有选择的权利，在知道我全部的情况以后我是这样想的。”她听到自己用沙哑的声音缓缓的说着。“如果如果你也不想靠近我的话我还是会退后的”
    程安吉闭上了双眼，心里一股撕裂的痛让她变得绝望且无力。
    她终究会失去他的吧，她一向对自己的命运无能为力
    “你知道我现在想要对你说什么吗？”童微臣镇定平稳的声音穿透了她眼前的黑暗，直达她心底。
    她摇了摇头，却无法睁开眼。
    “嫁给我吧让我来担起你的未来、你的生活、你的幸福。”他平静的声音充满了强大的力量，低沉而温暖的在她的耳边回荡着。
    程安吉倏地张开双眸，她除了震惊还是震惊，已经无法思考、无法悲伤、无法呼吸了
    “时间不早了，我们还得回到宴会上，而且你需要整理一下仪容，平复一下心情。”童微臣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他紧绷的脸上，依然有着严肃的表情。
    “微臣”除了喊他的名字之外，她的头脑依然空白，表情迟钝。
    “你等一下，我让饭店准备一间房间让你先休息一会或者让微亚和你的朋友们上来陪你一会。”他拿出手机，很快的做出了决定。“浩天，是我。我要一间房间没问题吧？是的，马上。”
    程安吉眨了下酸涩的眼，她不是在做梦吧？他刚才说了什么？
    缓缓伸出手，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抬头仰视他的脸。她第一次发现在自己面前，他是如此的高大。
    “其他的事你从现在起都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处理好。”挂上电话，他的笑容显得自信而霸气。
    “微臣。”她紧蹙起秀眉，眼神显得十分茫然。“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会帮你处理全部的事。”他准备再拨一通电话，因此打开手机，对她微微一笑，就又低下头去。
    “不是前面，再前面那句”她呢喃着，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凝视着他。
    “我先打个电话给微亚，让她去楼下服务台把房卡拿来我不想让其他人看到你这个样子。”童微臣继续按下号码。“你等一下，好吗？”
    她听话的点头。
    此刻，就算让她等一百下，她也愿意等。但她一定要先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说出那句她至今都不敢相信的话。
    童微臣简短的和妹妹叙述了一下情况，在得到童微亚的同意后，他满意的挂断电话。
    “好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现在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他的手继续放在她的腰上，方才严肃的表情终于展露出一抹轻松。
    他眼里的温暖笑意让她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思绪也倏地停顿了一秒。
    “怎么了？”童微臣眼里的笑意加深了，他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神采飞扬的望进她迷惘的眼。“因为没有预料到我刚才的求婚，所以你就变得这样傻傻的了？”
    求婚！这两个字好像闪电般炸开了她混沌的头脑。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你怎么会向我求婚呢？”没有多加考虑，这是个纯粹而直接的问题。
    程安吉真的已经无法思考了，她心里的感觉五味杂陈，根本无法形容。
    “那你同意吗？”这才是他关注的重点虽然他不太需要她的答案，因为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没有言语，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温柔的眸光缓缓扫过他的脸庞。
    “不说话，我就认定你很感动，而且绝对同意。”他搂住她那纤细的腰，情绪开始变得高昂。
    “可是你听清楚我刚才的话了吧？”她的心跳变得剧烈，刚才还疼痛不已的心脏此时却飞扬了起来。
    “你没有继承权。”他挑了下眉毛。“你的国语很好，我的理解力也一向没有任何问题，甚至比普通人更强一些。”
    “那你还、你还”心跳的强度让她感到窒息，无法把话说完全。
    “我还是向你求婚了。”他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安吉，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会在意你到底能给我带来多少财富吗？”童微臣可以理解她现在的呆滞，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迅速的向她求婚。
    然而，他就是这样做了。
    而且毫不后悔，甚至还非常得意。
    他要娶她！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股强大的信念，比山还坚固，比海运要深。
    “我也想过你不会在意，因为你和那些人不一样。”她的眼里又开始酝酿着泪水。“你看起来虽然严厉，还有一点傲慢，但你却不会以财富看人，你并不是被钱所控制的人，而是控制钱的人”
    “别哭。”他再次拿出他的黑色大手帕。“你应该高兴。”
    “我高兴也很感动，感动到觉得辛酸，所以才很想哭。”她的声音低柔。
    “那就把眼泪留到以后，今天你已经哭得太多了，不适合再哭泣。”他抱紧了她，声音无比温柔。
    童微亚和尚孟爵走进了这条水晶走廊，听到了童微臣的声音。
    童微亚愕然的看向自己的未婚夫，用眼神表达了她的诧异。她那个一向严肃的大哥，竟也会有如此儿女情长的时刻！
    “程安吉，我要郑重的告诉你。我爱上的是你这个人，完完整整的程安吉。因此，只要你在我身边，那就够了。其他全都不重要一点也不重要！”
    这是他对程安吉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心意的确定。
    他愿意忽视她当初接近自己的动机，愿意不再在意她曾经对他说过的谎言。
    他可以体谅她当初那样做的理由，为了生存、为了未来，也为了周围那些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他相信自己的眼光、自己的判断。
    除了那个谎言以外，他看到的是完整的程安吉。坚强的、脆弱的、调皮的、倔强的、温柔的、善良的一个完完整整的她。
    而他爱上的，就是这样的她。
    “微臣，我也爱你，很爱很爱你。”那个被感动了的女生，除了向他表达出她澎湃的爱意之外，她早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愿意完全的接受自己，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程安吉用专注的目光倾诉了她所有的爱意，她踮起脚尖，温柔而虔诚的吻上了他的嘴角。
    她要全心全意的爱这个男人，永远不变。
    慈善晚会的最后阶段，多年后也一直为人所津津乐道甚至被传诵成一段传奇、一段佳话。
    那已经是最后一场舞的时间了，那支舞结束以后，这热闹的宴会就要散场。
    然而就在音乐即将响起的前一刻，一个卓然不凡的男子突然跳到了乐队身边，跟指挥耳语了几句。
    于是，应该响起的舞曲戛然而止。
    男子走到了钢琴前，原来的钢琴乐手站了起来，将座位让给了他。
    这一个举动引起了全场的注意，所有人都停止了原来的话题，将目光投射到那个举止优雅、仪态高贵的男子身上。
    他，就是童微臣。
    童微亚陪伴着程安吉走进宴会厅时，正巧看到了这一幕。
    童微亚含蓄的微笑着，带着容光焕发的程安吉向童微臣走去。
    程安吉的眼里有一丝好奇、有一些不安，同时也有着一丝羞赧与期待。
    童微臣很准确的捕捉到了她的视线，他望向她，对她投去温暖而饶富深意的一瞥。
    她用温柔且饱含深情的目光望着他，久久的凝视着。
    他的双手放在钢琴的琴键上，在低头望了一眼黑白琴键后，用具有穿透力的磁性嗓音朗声说道：“我要把这首曲子送给在场的一位女性一个我愿意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呵护、全心所爱的女人。”
    音乐悠扬的从他飞速跃动的指间流泄而出，在整个宴会厅里回荡着、飞舞着、盘旋着。
    这充满爱意的美妙音符飘向每个人的心底，这充满温情的音乐涌进每个人的脑海。
    这优美且饱含感情的音乐让程安吉不禁落下了感动的泪水，也让她心底深处那块冰冷又荒芜的地方，长满了鲜花与青草。
    她不自觉的走向他，被音乐所指引，被心所牵引，被他所吸引。
    仿佛心有灵犀，他感觉到她的靠近，童微臣倏地抬头望向她。
    四目交接后，人群在他们的眼里仿佛全部消失了。
    此刻，这个世界只有他们，唯有他们。
    还有他那不曾间断的弹奏那是他对她爱的表白，对世界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