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抉择我以为
我已经把你藏好了
藏在
那样深那样冷的
昔日的心底
——[台]席慕容晓镜
“我不信呢。”她娇嗔不依地嚷,秀雅的黑眸中溢满了似笑非笑的醉人风情。
“那我表演一下好了。”他也在笑“不过,事后有什么奖励吗?”
她眨眨眼,摇头,娇笑不绝:“我才不信你能做到!”
“好!”他被激起了万丈豪情“我便做来让你瞧瞧!——只是,成功后可以索吻一个吗?”
她笑的花枝乱颤,终于点下头来。
只是——
“当啷啷“的铜铃声如当日一般地响在耳畔,也急促地敲击在他的心房上痛啊!痛-彻-心-肺!
“佺哥?!”
直到小翠不耐的呼声在耳畔重复到第三次,他才回过神来。
呵,不是平日所见的白毛小狈狗的样子了呢而是,浅绿色衣裙的青春少女
“佺哥?”虽然也是有急事才来商量,小翠仍然很是担心起从未如此失神过的大哥哥来“你怎么了?!”
呵佺也在心底为自己叹息。
已经是很多很多年没有做过的梦了为何,在今天,又是以着如此鲜明到令人颤栗的姿态出现呢?
——难道,真的是
宿命的那一天,已经接近了吗
“佺哥,佺哥!”
见他再度陷入失神状态中,小翠忧心不已,反复呼唤。
“啊,没事。”佺振作精神,若无其事地答到“你来,是有什么事吗?”他技巧地转移了话题。
小翠语声一滞,不自然地说:“我来找佺哥也很普通吧,也不一定要有事啊”“呵呵。”佺笑了“以前是没错。可自从一年前王元丰的事之后,你上门来找我的次数,可真是屈指可数啊。”
小翠俏脸一红,垂首不语。
佺看出了异样,问道:“怎么了?”
“”沉默了一会儿,小翠抬起头来,神色平静,但眼眸深处却有无名的悲哀“佺哥,记得吗?那一天,我决定要化为人形去照料元丰时,你对我说过”
——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从今后的日子里,将要以无尽的生命去守侯一个懵懂无知的痴儿;想清楚全心全意的守侯与期待,一旦真相揭晓却可能换来背叛与憎恶
你,想清楚了吗
想清楚一切后果了?
想清楚他只能在你的生命中存在几十年短暂的光阴,你将要面对的,是比这段光阴多上几十乃至上百倍的无尽岁月”
想清楚他可能永远不能恢复神智,你所有的珍贵感情只是荒废在陪一个痴痴傻傻的无知幼童玩耍嬉戏上
想清楚,他一旦得知你的真实身份,很可能会移情别恋,畏你如蛇蝎,甚至亲手对付你!
想清楚了?
那深深的,深深的,如潮水一般澎湃涌上的惆怅心绪,就在瞬间蔓延了全身上下,犹如泅泳在漆黑的海底,即将窒息。
“”小翠闭上了眼,良久,叹息般地低喃出声“我,后悔了”
是啊!我,后悔了
但——
后悔的,不是徒具千年生命却要厮守在人生短暂的人类身边;
后悔的,不是慧黠灵秀却偏要面对愚昧懵懂的痴儿;
后悔的,也不是一旦真相揭晓后会迎来的背叛与憎恶
——实在是,不忍心、不甘心、不能够啊!
可以面含微笑地迎接他天真单纯的笑脸,可以和蔼耐心地回答他无知稚真的问题只是,又要以怎样的心态才可以面对众人的嗤笑和嘲弄呢?
因为,我怕的,不是自己受伤,而是他受伤啊过去的他,天才横溢,光芒四射,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膜拜的偶像;而现在的他,竟要忍受被无知的不良少女斥为“白痴“的耻辱!
那一刻,当柳晓蔓泪水流淌下来的那一刻,小翠就觉悟了
那无声的泪水,是对自己的痛心斥责;那难言的悲痛,是对自己的含泪控诉!
因为,是她,是由于她才害得元丰落到了如此境地啊!
“我无法做到,无动于衷地、守侯在他身边”
泪终于滑落脸颊,小翠无法抑止地痛哭失声。
“我,后悔了!”
佺默默地瞧着少女在自己面前放声大哭,莫名地,那多年以前的一幕就仿佛再度在眼前浮现,熟悉亲切得一如昨日。
那日,她也是如此这般,对着身在瓶中的他泪如雨下;白衣素裙,翩然欲举。只是,她数度朱唇张翕,却终是没将那句“后悔“宣诸于口。
“让他恢复,并非绝无可能。”
恍惚中,佺听到自己的声音清晰坚定地响起,就如以神人的姿态诱惑无邪的小女孩去触碰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小翠止住了哭声,静静地听他说下去。
当年的余痛和怨念,犹如强而有力且蔓延不断的动力推动着他继续吐字发言:“你的千年内丹,功效可与万年仙药媲美。如果让王元丰吞下,再辅以开灵窍,通天心,必能令他才智更胜往昔。”他满意地感觉到,千年前怎样努力也无法说出的言语,却在千年后以着异样的娴熟与镇定将之侃侃而谈。
——爱一个人吗?爱吗?是吗?是真的吗?
那么,将之逼至绝境,看你在生死面前,究竟会作出何种抉择?!
很多的盲目,非要在生死面前,才能够看得仔细,——令你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内丹?我的、千年内丹?”小翠的语声颤抖起来。
佺笑了。或者说,是内心深处栖息的那只魔鬼笑了。
犹豫了?迟疑了?做不到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啊,爱不爱他,又肯不肯为他付出一切呢?
“是的。”他听到自己语调平静地回答了她“你自己想清楚吧。”
每个人都无权为他人作出抉择。他,也是一样。
——就算你,馨如,也并没替我选择。
这条路,这个陷阱,我是心甘情愿地自动踏入的啊!
****
“小翠,你怎么了?”王元丰愣愣地问。
坐在床沿上,小翠低着头兀自沉思,没有听到他的问话。
——千、年、内、丹吗?
已经遗忘了,最初的最初,是什么样的情形了记忆中的最初,是和一群好友姐妹淘们在靠近云霄山的深山幽林中修炼的情景。
灵山仙径在那时已渐渐消失,仙狐们丧失了梦寐以求的精神和元灵的家园,只得另觅清修之所。
只是,当时才几百年道行的黄毛小狐们——小翠和她的姐妹淘们还远远不能体会长老们的悲哀。占据她们大部分生活重心的,还是嬉闹玩耍。
“凌儿,凌儿!”
当小翠和姐妹淘们玩着捉迷藏时,当“鬼“的小翠感受到面前的气息,惊喜地叫出声来,笑声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你一定是凌儿!捉到你了!”
——只是,当她兴奋地扯下蒙眼的布巾时,却僵在了原地。
被她紧紧捉住衣襟的,是满脸怒气的长老九伯!
“九、九伯”她结结巴巴地喊,眼神已忍不住四下溜达,看看可有什么可以立刻抽身溜走的捷径。
“”沉默了半晌之后,长老爆发了惊人的怒气“小翠啊,你们!你们怎么这样不长进呢?!”
年轻(只不过人类的二十六、七岁的外貌)却过于严肃的面庞上,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疾首之色:“灵山仙径已将完全消失,大自然保护灵狐的最后一处气场也即将失去了你们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修炼,知不知道会迎接灭绝死亡的局面?!四、五百年道行的黄毛小狐,如果没有气场蔽护,在人类社会中很快就会死去啊!”现在回想起来,九伯长老当时已近七千年的道行,所说的话确实是句句发自肺腑的忠言,只是当时——
小翠眨眨眼,知趣地不反驳他,却也不以为然。
见她这副古灵精怪的模样,九伯哪还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算盘,只是一往皱紧了原来是很帅的脸,叹道:“你可知道?面对未来的困境,你至少要有千年白狐的道行,才能自保啊!”后来,云霄山幽林被毁,族人死伤大半。而本可以安然逃逸的九伯长老,也因为尽力挽救她们这帮黄毛小狐,不幸
内丹灵力耗尽,数千年的漫长生命一瞬间灰飞烟灭在自然面前,生命是如此脆弱得不堪一击!
从遥远的回忆中苏醒,小翠幽幽地叹了口气,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颊上,已挂了两行清冷的泪珠。
——想要活着,想要活下去生物们与生俱来的本能召唤着每一个种族为着繁衍后代和延续生命竭尽全力,可是,又有谁能真正说清一切幕后的终极目标?
“小翠,你流眼泪了”一旁的王元丰轻轻地说。
经过很长时间的教化,他终于分清了流汗和流泪只是
他关切地瞧着小翠脸上清滢的泪滴,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看着王元丰亲切温和的脸庞,那种积蓄了很久的情愫莫名地爆发出来。她泪如泉涌。
——爱他吗?是吗?是真的吗?
若是要当着千百万人面前,当众宣布“我爱他“,或许是件为难的事情;但若真要做到,便也不妨信口说出“我愿为他付出一切“
只是,这千载的岁月,孤寂的生命啊!
“小翠,别哭了唷!”
看着她越哭越凶,泪滴像断了线的珍珠般簌簌落下,元丰慌了手脚。情急之下,他探手揽住了小翠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半是安慰半是诱哄地拍着她的背,说:“别哭了!不哭我会疼你的!”
在他单纯的心中,只要小翠疼他爱他,一切便不足惧。那么,想当然耳,小翠应该也是一样罗!
无数的复杂心绪涌上心头,泪滴落唇畔,小翠轻轻伸舌舔舐,却发现咸涩难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想恢复到从前吗?”明知他不会懂,小翠仍轻轻抚过他无邪的脸庞,问出了口“想回到那天之前的日子吗?”
是啊!若没有天劫,没有相遇在院中,没有舍身救护我那么一切的一切,会否有所不同?!
“那天之前,”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王元丰态度慎重地提问“有小翠吗?小翠和元丰在一起吗?”
再也无法说下去,咽喉之际涌上的是一股酸涩,她一欲张口,便含泪欲滴,再也喑哑难言。
再回头望他一眼,愈是见他的无邪与信赖,愈是心痛猛的扭过头,她掩面而去。
****
“什么?你”佺震惊地重复“你,愿意”
小翠镇定地点头:“是的,我愿意请你教我!”
——爱他吗?
是啊!我,爱他
是吗?
是的
是真的吗?
是真的
“所以,请你教我,怎样救他!”漾着一眸雾气水光,小翠泪眼盈盈地问他,眉宇间却是不容动摇的坚定。
望着眼前少女稚气尚存的坚定容颜,佺不知怎地,却想起千年前那张熟悉却又遥远的美颜,带着些微的寂寥,他轻轻叹息:“若那一日,她能如你就好了”
“啊?”小翠不解地扬眉。
“不”他再度轻叹“没什么”
佺仿佛是初见般,仔细端详着眼前少女的容颜。
小巧的尖尖的下颌,圆圆的乌溜溜的眼瞳,及肩的秀发和那青翠如雨后初润的竹叶般的衣裙
“佺”
那个遗忘已久的亲切呼唤又自记忆中苏醒过来,反复地在耳畔萦绕、响起
小翠眸中仍有泪光晶莹:“千年内丹也罢,只要能救醒他,请你教我”
大半年以前,她也曾祈求过类似的事只是,那时若说动机是出于感恩负疚,现今,近一年后的今天,又是、出于什么呢
再回溯得更远的话,是千年前了吧。那个白衣素裙的女子,也曾如此含泪乞求只是,为什么,却终是不肯面对自己的真实心意?!
“想通了?”佺梦呓般地吐字出声,好象眼前面对的是那个千年前的少女,白衣如雪,肤如凝脂。
小翠不疑有他,点头答道:“是啊。我,想通了若不能令他恢复,我无法安心。”
耳畔不知怎地,就响起了仿佛是亘古之前听过的一首歌谣,曲调悲伤哀婉。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是莫名的熟悉
“淡淡地,抹上了口红。然后开始回忆往事”
“为了那一个人,少女度过的时光,变得越来越美丽。在你坚实的怀抱里,有令我无数忘却的暖意,如果现在还能找回去,”
“请重来一次吧,重来一次吧。”
“——能让我为爱情不惜抛弃一切的人,也只有你而已。”
那淡淡的,忧伤的旋律不断地在耳畔萦绕着,犹如幽深的海水,缓缓没过身际;虽然近海面处有阳光照耀的余温,但仍是有冰冷的寒意沁入骨髓,身体无法扼止地颤抖着
——我并不是抛弃一切,因为,我不算全心全意地爱着你啊!
爱或许不需要理由,然而——
我,爱你的理由是
已经不能再形单影只地留在无穷无尽的生命当中了,已经不能再忍受一个人的寂寞了因为已经习惯了有你陪伴的日子,已经习惯了被你关怀的时光想要——和你在一起!
我是——这么自私的女子,我渴望的也不过是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而已,我需要的也不过是一个温柔和善的良伴而已总以为我可以尽情享受着爱情的甘美,什么也不用付出
我的爱原来是这么的自私啊!
畏惧付出,一味索要
——但是,我真的也是爱着你的啊!
就算是,到了今天要我抉择牺牲的地步,我——还是不后悔!还是不后悔遇见你,不后悔——爱上你
我——不愿意让你受到丝毫伤害!
就算自己再痛再苦,我也不愿意伤害你!
如果过去的我太自私太怯懦的话,如果过去的我给你造成太多伤害的话,那么这次我要改变了啊。这次换我来挽救你吧。
泪水顺着珠玉的面靥流下,小翠感到心痛得已接近麻木。
无法再说下去,她缓缓阖上双眼,吐出了那颗付出千载苦修换来的莹白色珠子。
看着悬浮在半空中幽幽发亮的内丹,她轻柔一笑,却是说不出的凄楚:“佺哥,请你帮我!”
佺回过神来,怔怔地望着她,透过她看见的那个白衣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馨如”他几乎失声叫出口,终还是及时醒悟。
望着眼前少女满蕴哀求的眼眸,佺沉默良久,忽地一笑:“好。”
语音乍落,空气中忽然溢满了浓郁的妖气,且有愈来愈浓之势
淡淡的黑气以锁妖瓶为中心,开始向外扩散,且渐渐形成一个有形的轮廓。
“小翠”轻轻的笑声从黑气团中心散发出来。
****
“为什么?”
感觉到空气中传来异样的波动,正在打坐修练的虞凝芷攸的睁开了双眼。
“这种波动是”向来镇静的她脸庞上也出现了焦虑忧心之色“是佺的气息!”
虽然察觉波动的源点距此颇有一段距离,心急如焚的虞凝芷也顾不上这些,立刻跳起身来。
默念咒语,她远起传送术,顾不得惊世骇俗,立意要尽快赶到,以免——再出现同样的错误
“爱上人类?”年幼的她初听这个消息,还曾将之当作笑话看待。
“而且,还是一个人类的巫女?!”她大声的笑着,全没有想到,不久后,自己将用十倍的泪水来偿还!
——叫做王馨如,白衣素裙的巫女,眉目如画,巧笑嫣然
静静地伫立一旁,关注事态发展,却不肯插手理会少女时代的自己,似乎是个颇为害羞的女孩,总怕自一举一动中,泄露了自己真实的心情;只好每每以复杂嫉恨的眸光,凝注着那个何其幸运的人类女子
——那个时候,我并不懂这一切的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
我只是自私地想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脆弱的初恋心绪
可是——
命运在冥冥之中安排了一切,我的自私和迟钝铸成了我千年不灭的悔恨!所有的迟疑、惶惑,都成为日日夜夜困扰着我的噩梦与痛苦
失去佺,失去那长久以来如神般仰慕爱恋的佺,千年岁月!
那时候,最常会出现在午夜梦醒的我的口中的,便是——“如果我当时”
这种悔恨,伴着我醒,伴着我梦,伴着我千年来孤寂难耐的漫长岁月,伴着我不时为痛苦煎熬的心
我知道,它会一直伴随着我十年、百年、千年
直至终有一天,我死。
——因此,我决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决不要啊!
佺,等我!
她闭上双眸,在心底默默祈求上苍垂怜。
****
那是小翠见到的,最为美丽的一张脸。
是的,最美丽的。
在渐渐浓郁的黑雾中呈现出来的,是一张几乎消失了性别之分的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那张容颜,随着雾气的漾动而轻柔地变幻着轮廓;但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望去,都是那么完美
“佺”愣了半晌,小翠也只能张口结舌地吐出断续的字句。
“是的,是我。”那隐约的容颜淡淡地笑了,在氤氲的雾气中,他的眉宇间却有依稀的惆怅
“瓶那个瓶你那个”愈发糊涂的小翠连说话都结巴起来了。
有淡淡的风起了。黑雾流动,这张绝美的容颜也晃动着,犹如映在搅乱了水纹的水镜中,诡异而神秘。
“别慌啊,小狐狸。”他笑了,亲昵地叫着她;朦胧中,小翠竟仿佛见到雾气中凝成一只手来,轻柔地抚过她的发
眼眶里有酸涩落泪的冲动,心一寸一寸地被温暖却又伤感的水流湮没,融解
“我会帮你。”以着长者的宽厚和仁慈,佺含笑说道:“我将取你内丹中的部分精气,但,不会耗尽”
怔怔地听着,小翠却全忘了答应或提问。那种莫名的压迫性的预感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来,闭上眼睛。”佺含笑探出手去,那团雾气幻化的影子裹住了她的内丹。
莹白色的珠子被裹在那团黑雾之中,光华渐渐黯淡
“小狐狸,说来你也陪了我不少日子啦!”
恍惚中,佺这么对她说。
——而他又几时曾这么主动地提起往事呢。
“记得吗?”他仍在回忆“你第一次与我相遇时”
刚渡过千年之劫的小翠,仍毛毛糙糙得像个黄毛小狐,看见散发灵狐妖气的锁妖瓶,不假思索地一爪子就搭了上去
“哇!”
那时的惨叫声仿佛还历历在耳。
两人忍不住相对会心而笑。
——抵御不了锁妖瓶强烈的封印灵气的小翠,那只白茸茸的小爪子,焦糊了一片
这些年相处的记忆纷至沓来,有温馨的,甜美的,快乐的,欢笑的在灵狐们千万年寿命中短暂得不值一提的时间,却也是留存了无数美好与欢乐的生命中最幸福的辰光
“佺,你!”从他的表情中,小翠读出了不祥“”“再见了!”
朦胧的雾气中,佺含笑闭上了双眸。
“本就是一个羁拘世间的无主亡魂,逗留得太久啦。”他淡淡地说,从容不迫“如今,我们要分手啦!”
光华积聚,那颗莹白的珠子乍亮乍暗,收缩变幻间只见黑雾流动,云烟缭绕
轰然巨响中,玉瓶片片晶莹,散落一地碎片那张隐约的虚幻容颜,也于瞬间——灰飞烟灭!
馨如
只有极遥远极遥远的天际,仿佛还传来他隐约的叹息。
****
大地沉寂。
终于赶到的虞凝芷,颓然无语,黯然跪倒在一地晶莹的碎片中。
“”沉默了很久之后,是小翠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对对不起”她哭得语不成声,泪如雨下。
开始,只是肩头的轻微耸动;再后来,脸上的泪痕连成一片,视野一片模糊;最后,她哭得喉咙也哑了,只能无声地抽噎
看得不忍,虞凝芷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后,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脊背,意示安慰。
可是,太伤心,小翠根本无心在意他人的举动,只是一径地流着泪;握在手中的玉瓶碎片,已深深嵌入了手心当中,汩汩地流淌着鲜血。
“哭什么呢。”虞凝芷语调平淡地说道,算是以她自己独有的方式给予小翠安慰“王元丰应该已经清醒了,你的心愿已经达成了啊。”
停顿了一下,她木讷地继续:“至于佺的事,你不用在意毕竟,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是啊!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任性的却也是自我的选择!
——就如,千年前,他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如何能安心呢?”小翠凝泪答她“让佺让佺消失为了我的事”
“佺不是你让他消失的!”虞凝芷不自觉提高了声调,随即又自动地降了下来“他是自己作出的选择”
面对虞凝芷少见的强烈反应,小翠也油然浮现了敌意。探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怨怼一气发泄。
“佺当面跟我道别,让我亲眼目睹他的消失。”新的泪水又绵延不绝地滑下脸颊,小翠几乎哽咽难言“这种心情,你是不会理解的!”
玉瓶的碎片更深地嵌入手心,痛楚的感觉却早已模糊,感官麻痹;唯一的痛,来自最深的心底,像月下汹涌的暗潮,一潮起,一潮落,绵延不绝。
“”沉默了良久,虞凝芷秀美的脸庞上浮现了似笑非笑的苦涩神情。
“佺,当面跟你道别,让你亲眼目睹他的消失”她准确地咬字发音,清清楚楚地重复着小翠刚才说过的话,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这种心情,我是不会了解的吗?!”
她忽而笑了,笑得诡魅而凄楚:“连再见都不跟我说,我的心情,你又何尝能够了解?!”
澎湃在心底千年之久的强烈怨艾,如爆发的火山,一朝喷涌而不可止息。
——你是不会明白的。
在晶莹的泪水中,用几乎不可分辨的语声说出那种残忍的话语:佺当面和你分手,你的心情我是不会明白的吗?
连再见都没有跟我说,我的心情,你又何尝会明白?
千年了啊,在他心中的地位,从未改变
千年前为了人类女子自陷樊笼,不曾理会我的想法;
千年后,又是冲动地结束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仍然不曾在意过我一丝一毫!
——王馨如啊,你这何其幸运又何其强大的人类女子,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我们灵狐一族的骄傲,为你,牺牲至此?!
矜持骄傲的冷艳女子,终于在小翠面前,笑着落下了泪。
“为了一个人类的巫女,他可以自投罗网,中计被困锁妖瓶千年之久元神精气被一丝一毫地吸蚀,他却不愿意脱困,哪怕是转世重来,只为等待那女子再一次的转生”
虞凝芷泪如雨下,凄楚的笑意望之令人生怖。
“如今,他又可以为了你,一介小小白狐,自毁最后残留的一点精气,强行脱困,助你作法锁妖瓶就此被毁,从此魂飞魄散!”
小翠望着她,不自觉止住了泪水。
“那么,我又算什么呢?这千年来的苦苦追寻,多方探访,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她的抉择,虞凝芷作出的抉择。
早在千年前就做出的抉择!
无论佺的心意如何,她都追随到底,不离不弃,哪怕心碎神伤!
那么,她呢?
小翠又该作出怎样的抉择呢?
不由自主地将手中的玉瓶碎片握得更紧,凝泪的少女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