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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是生命不得不使用的武器
    为了求得珍惜求得怜爱
    给那渴望生长渴望繁殖的躯体——
    [台]席慕蓉备战人生——
    色的斜阳泛出万道霞辉丽彩,笼罩着黄昏中的大草原,西方天际染作一片绯红。长风徐来,卷起层层绿浪,翻涌不绝——
    里千珠一身匈奴女装,仍是艳红夺目,策马徐行。与她并辔而行的是匈奴王室装扮的华服青年,二十三四岁年纪,高挺俊伟,肩宽腰窄,浓眉虎目,正是匈奴的三王子斛律襄——
    姥蘧伦、风情万种的斛律琳也换了匈奴王室装扮,与丈夫瑶里郭故意落后几步,也是并辔而行,笑吟吟地看着前面一对小辈——
    里千珠自鬲昆族聚居绿洲返回尧熬尔族途中,就遇上了启程前来匈奴的父母。匈奴王斛律礼酒后堕马猝死,未及传位就一命归天。大王子斛律晋立即拥兵自立。但他平日作风强硬,也得罪了一些族中老臣。这些旧贵族势孤力单,无力与抗,但仍劝得斛律晋暂缓即位,举行名义上的推选仪式,趁此期间通知了斛律琳。她是匈奴王斛律礼唯一的妹子,未嫁之前在匈奴王室呼风唤雨,手握重权。即使政治联姻嫁给了瑶里郭,但她在匈奴王室中仍有极大的影响力和震慑力。当然,她闻听哥哥骤亡,王室中大王子、三王子双雄并立,争持不下,王室一时乱作一团,心中窃喜,存了趁火打劫的念头,想从中取利。于是斛律琳和丈夫一起欣然前赴匈奴境内——
    谕局校斛律琳一行与女儿千珠和阎涪耆等人不期而遇。更是一拍即合,相偕前往。目前斛律晋势力明显占优,斛律襄芨芨可危。斛律琳和女儿一样,都把宝押在斛律襄这一边。瑶里郭虽不太理解,但他一向听从妻子的主张惯了,也就并无异议——
    里千珠执鞭遥指远方夕阳西下之处,笑盈盈地说:“三表哥,你看,这夕阳虽光华璀璨,艳丽无匹,但毕竟只是一瞬间的荣耀罢了。时日推移,它就要沉入地平线以下了”——
    律襄闻弦歌而知雅意,体会到她话中的暗示,不由长笑答话:“千珠你说得是。斛律晋目下且由他嚣张一时,反正他得意的日子已不多了!”——
    里千珠言笑晏晏,在夕阳的斜晖中策马缓行,俏丽的玉靥也为这霞辉丽彩染上微微的酡红。星眸流波,美目似笑非笑,溢满了醉人的神采。斛律襄怔忡地望着她,心湖情不自禁一阵荡漾——
    靡桓錾艺双绝的女子!他在心中暗暗赞叹。她有时犹如无邪的女孩,精灵慧黠,俏丽可爱,有时又像成熟的谋略家,心机深沉,冷静沉着。若能得她为后,必是他王图霸业的重要臂助,也是他梦寐以求的理想伴侣,若他娶了瑶里千珠,也能进而得到姑姑斛律琳在尧熬尔的声势和兵力相助。他若夺得匈奴王位,还可进而在西域称雄!——
    一阵失神,望着瑶里千珠窈窕的红衣身影,心中思潮澎湃,难以止息。他要得到她!不仅是在事业上寻找重要臂助,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为她动了情!-
    ****——
    里千珠辞别斛律襄回到自己的帐幕中,见父母都坐在帐中等她。满铺的地毯柔软舒适,帐幕四壁都悬挂着色彩华丽的刺绣挂毯,瑰丽堂皇。中间则摆放着一盘盘时令鲜果和香喷喷的烤羊肉,还有大盅的奶酪。盛放食物的器皿都装饰华美,手工精细,看来相当名贵。这一切都显示出斛律琳在匈奴王室仍享有崇高威望,即使连目前大权在握、形势占优的斛律晋也对她礼敬有加——
    律琳慵懒无力地斜倚帐壁席地而坐,一身华服色彩秀雅,手臂上叮叮当当套了十多个色彩缤纷的金属镯子,纤秀的颈项上套了一串七彩珠练。她意态悠闲地伸出纤纤玉指,正拈了串葡萄细细品尝——
    身旁的瑶里郭虽也席地而坐,但浓眉紧蹙,如罹重忧。他体型粗壮,满脸须髯,虽是一身英伟古朴的霸气,但在妻子面前却无从发泄,处处落在下风。他见到女儿进帐,终忍不出启口发问:“千珠,你为何与斛律襄那小子走得这么近?”——
    里千珠美目流转,笑吟吟地偎到母亲身畔,不经意地说:“为什么不行?”斛律琳宠溺地搂紧女儿,拈了颗葡萄给她。母女俩两张相似的笑靥凑得如此之近,女儿俏丽可人,母亲亦风情万种,看来倒像是一对姊妹花。她俩笑闹着去抢葡萄,宛若初涉尘世的少女般,充满小女儿的动人情态——
    里郭看着妻女,也不禁宠溺地叹了口气,但仍续道:“斛律襄目前势孤力单,在目下可说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斛律晋既掌兵权,又有大部分贵族臣子的支持,占尽优势,依我看来,继承王位只是早晚的事。我们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去帮斛律襄?我们成功的胜算实在太少啊!”——
    律琳缓缓侧过脸来,宛若娇嗔不依地横了他一眼,叹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是啊,斛律晋兵力雄厚,得到众人的支持,手下能人无数所以,他那边太挤了,容不下我们!”——
    里郭仍不服气,道:“你在匈奴王室的威望声势无人能比,斛律晋昨天一早就来试探我们,要拉我们过去。你怎么说容不下我们?”——
    按糇!”斛律琳无奈地嗔道:“他能拉拢我们自然最好。只是,我们帮了他,也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功劳,得不到什么大好处的。这个道理,你都不懂的吗?”——
    里千珠“噗哧”娇笑,接住母亲的话头,说道:“爹你真是的。我们作第三方的,自然谁危且助谁,才能从中获得最大利益啊。斛律襄目前势单,兵微将寡。目前正处于最危急的关头,我们此时相助,正如雪中送炭,必会赢得他感恩涕零。加上他在匈奴王室没什么势力,即使我们助他取得了王位,他也不会过河拆桥,还得倚重我们重建自己的势力。这样我们获得的,远远超过顺水推舟帮斛律晋的所得啊。”——
    里郭恍然大悟,不由大笑道:“好千珠,爹明白了哩!”-
    ****——
    律琳轻移莲步到了帐幕外,遥望远方的营帐和女儿的背影。在阳光反照下,斛律晋王帐向阳的一面染上了微微红霞,另一面在草原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瑶里千珠孤零零地伫立在大草原上,痴痴地凝视远方。她纤秀的背影笼罩在深黯的帐影中,红衣也仿佛添上了一层灰黯之色,孤瘦伶俜,楚楚可怜,有种难以形容的凄迷之美,也平添了几分平时难得见到的温柔——
    律琳忍不住心下怜惜,上前轻轻地问:“千珠,你怎么了?”——
    里千珠闻声回头,玉容憔悴,却勉强笑道:“妈,没什么。”——
    律琳叹息着摇了摇头,伸手怜惜地去触摸女儿的下颔:“说吧,别瞒我。”——
    里千珠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忽然侧靥问道:“妈,你爱爹吗?”她无邪的明眸天真单纯,宛若孩子般稚气——
    律琳微微地笑了,她轻启朱唇,悠然笑道:“不管爱还是不爱,我和他已是同舟共济,要一路走到头的罗。”——
    里千珠微微怔忡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你不爱爹或者说,你爱他没那么深”——
    律琳拍拍她的双颊,微蹙秀眉道:“千珠你今天怎么了?你早该知道,我和你爹是政治联姻啊。这是身为王室或贵族的宿命,没人能改变的!”——
    拔什么没人改变?”瑶里千珠喃喃自问“我想要和爱人在一起,幸福地过一生”她明眸流波,玉靥酡红,中人欲醉。这几句肺腑之言更是说得深情无限,令斛律琳耸然动容——
    扒e椋”斛律琳试探着问道:“你真的这么爱赫连岳吗?在楼兰揄泥城和鬲昆族的聚居地,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里千珠痴痴地凝望远方,秀美的玉靥上忍不住绽开了一朵甜蜜而又凄楚的微笑。她樱唇张翕,梦呓般地开口:“发生了很多很多事他亲口承认爱上了我,对我温柔体贴,照料有加。那段时间,我仿佛身在天堂但,不久,他又气我恨我,冷酷地拒绝我,痛骂我我在那时就仿佛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
    阗蟮囊箍招枪獠永茫赫连岳微仰俊脸,凝注星空,冷漠的黑眸子也泄露出复杂难解的情绪——
    巴酰你在想什么?”——
    樟岳如梦初醒地把目光收回,投向问话的申屠兰,略嫌慌乱地摇摇头说:“没什么。”他怔怔地望着申屠兰,不知怎地,有一种愧疚的感觉在心头涌起——
    仍是一袭白衣,纤秀伶俜,飘然欲仙。一袭秀发随风飘散,美目含愁,秀眉微蹙,苍白的玉靥颇有憔悴之色——
    此这般惹人怜惜的模样,赫连岳心底更加负疚。她是这般柔弱纤秀、楚楚可怜;是这般温柔娴雅,单纯善良他怎会信了瑶里千珠的话,认定她是内奸?他对不起她啊!在沙漠朔风那一夜,他为找寻阎纹丽迷失在大漠中,申屠兰率领一众待卫在沙漠边缘日夜搜寻他的踪迹,日以继夜,饱受风沙之苦她是这样对他,而他却浓重的罪恶感和负疚感揪住了他的心,他望着她,一阵阵惭愧——
    巴酢”申屠兰欲言又止,温雅如水的玉颜也现出焦虑之色“你找到纹丽了吗?——你还遇上了千珠郡主是吧?”——
    载昆族聚居区回来后,赫连岳一直把表妹阎纹丽是内奸的事隐瞒未提,此刻见申屠兰问起,终于答道:“纹丽她是杀害复弟的内奸!在沙漠中她已经死了”——
    晖览家徽庞褙滩园兹缰剑骸拔评鏊她是内奸?!”——
    懊淮怼k是匈奴三王子麾下布置在我楼兰王室五年的内奸!”赫连岳恨声说道。他情不自禁再次双目望天,眼前竟浮现出瑶里千珠挥缎绞杀阎纹丽的景象来,心中一阵厌恶。他当初怎么会鬼使神差地去承认自己爱上她呢?那个狡诈、狠毒的小丫头!——
    啊-你说纹丽是匈奴方面的内奸,那”申屠兰语音微颤“复王兄是被”——
    樟岳苦涩地笑了:“没错,复弟之死,是尧熬尔的指使!瑶里千珠难脱其疚!”——
    晖览加袢莶业,凄然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复王兄,复王兄不是和他们订了和兵盟约,还答应王室联姻了吗?千珠郡主和王你先前还有婚姻之约啊!”——
    樟岳无奈叹息,艰涩吐字:“尧熬尔族野心勃勃,岂可为一个小小亲王满足?!他们是想把我捧上王位作他们的傀儡啊。”——
    啊-不,不”申屠兰泪水涟涟地凝望着他:“岳王兄,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错啊!是我不好,要不是为了我,复王兄也不会拒绝联姻,就不会”她憔悴的玉靥垂泪双行,在灿烂的星光下清滢如玉,焕然生光,更平增几分惹人怜爱的风韵——
    樟岳更增负疚之感,忍不住轻轻拥住她肩头,安慰道:“兰,不是你的错你,别再自责了”他只能这样虚弱无力地说着空洞的言语,却无法作出承诺他不能杀瑶里千珠!——纵然她再狡诈狠毒,他也不能杀她!他欠她的太多,已无力偿还,她多次舍命救他,对他情深意重他又怎能对她下杀手?——
    双目异彩涟涟,凝注上空广袤的星夜,忍不住在心头叹息-
    ****——
    菰上空星光璀璨,和地上熊熊的篝火相映生辉,照出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庞来——
    菰部落的推选大会,就是这般幕天席地,在广袤的夜空下,熊熊的篝火旁,由部落的贵族王室聚众推举出来的。匈奴是世代游牧的草原部落,虽受到汉化,但仍遵循着古老的习俗。只是继位权已不像当初由王室贵族中候选,而是受汉朝影响大体上变成父死子继制了。说是世袭制,却仍由族中贵族大臣推选产生,实力的强弱仍是决定的要素——
    律晋意气风发立于篝火之前,正以匕首切割火上的烤全羊分送众人,一付志在必得的样子。他二十八、九岁年纪,粗犷英武,长发披肩,刚硬的轮廓透露出一种豪迈傲岸的霸气——
    簿沧在他对面的斛律襄,对比之下显得温文沉默多了。他面色沉静,看不出其内心所想,只是沉稳地端坐火旁,细细品尝烤羊肉——
    逯泄笞宄だ稀4蟪家来挝e在篝火旁。而斛律琳一家则因为是外族坐在更外圈,同一些臣服匈奴的民族派来观礼的使者坐在一处。斛律琳和丈夫瑶里郭正旁若无人地低声倾谈,连正眼也未向内圈看过。瑶里千珠则垂头沉思,火光映得她的侧靥忽明忽暗,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斛律晋不时以得意的目光向这边扫视,她恍若未见——
    鋈灰簧轻咳,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步众而出。他身着王室华服,两鬓微霜,带着塞外民族特有的膘悍气息,正是斛律礼的堂兄斛律胜。他在匈奴王室握有重权,这次推选大会也是他领头召开,支持大堂侄斛律晋的——
    律晋见堂伯站出,满脸得意之色,带有挑衅的向三弟看去。斛律襄仍在慢条斯理地咀嚼羊肉,面无表情——
    e诸人忽然一阵喧哗。斛律晋抬眼望去,见西首诸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两个侍女扶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向这边走近。他定睛一看,认出那女人是父王生前的宠姬曼丽丹,放下心来,只是有些纳闷她来此的用意——
    倥习俗,父死后,其妻由其子续娶。子死,孙继。如此顺延。曼丽丹貌美如花,年轻风流,平时就与斛律晋有私情,一向为他在匈奴王斛律礼面前说好话。斛律晋与她订约,一旦自己继位必会好好待她。因此,他不解曼丽丹为何哭哭啼啼到这里来。不过她身边那两个侍女十分眼生,他却不认得,依稀觉得好像是斛律琳从尧熬尔带过来的——
    尖饧洌曼丽丹已走到近前。她鹅蛋脸儿,皮肤白里透红,虽哭得双眼红肿,容色并未稍减,反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窄袖宽裙,腰身纤细,盈盈一握。确是少见的美人——
    走到眼前,抬起头来,一张俏脸梨花带雨,美目含愁带悲:“诸位大人,曼丽丹有话上禀。”——
    律胜似乎并不惊讶,微笑安慰道:“夫人有话请说。”——
    丽丹一字一顿启唇吐字:“大王的死另有蹊跷,曼丽丹自知罪责,不敢隐瞒,愿将实情禀报!”——
    僮俱惊,一双双关注的目光纷纷投向曼丽丹。斛律晋察觉形势不对,悄悄伸右手握住了腰畔佩刀。而斛律襄也长身立起,炯炯注视着兄长的举动。瑶里千珠不知何时越众而出,俏立在斛律襄身畔,手中倒提着长鞭——
    丽丹哽咽一声,伸手拭泪,凄然道:“曼丽丹自知罪无可恕,但愿能将功折罪大王他不是醉酒堕马,而是被大王子和我毒死的!”——
    搜砸怀觯斛律晋面色剧变,大吼道:“贱人胆敢污蔑我!”腰刀出鞘,向曼丽丹砍去。忽觉手上一重,斛律胜伸指挟住了他的刀,儒雅微笑道:“大王子稍安勿燥,且听她说完如何?”——
    律晋心中一寒,望着堂伯笑里藏刀的脸,知道自己陷入了一个圈套,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他,遍体生寒。
    ****——
    [台]席慕蓉良夜——
    谝沟哪荷温柔地侵袭着视野,赫连岳漠然伫立在星空下,黯然注视着白衣素裙的申屠兰飘然远去。她纤秀的身影在夜色中凄迷如梦,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的幻象。她听了他的解释,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杀瑶里千珠为弟弟复仇,却什么也没说,黯然离去。复是她一生的依靠,是她挚爱的恋人复的死,给她造成难以估测的打击。她的心,是如何在痛苦中煎熬呢?然而,她却不曾对他无理的决定表示任何不满,只是温顺地承受,凄凉地离开他欠她何其多啊!——
    洁白的裙裾在夜色中飘飞如蝶翼,柔美而无助。赫连岳怔怔地凝视着她,仿佛痴了——
    霸馈”不知何时,赫连盛悄然走到他身后,用一声轻咳打断他的遐思“你在发什么愣啊。”他叹息着,心知肚明侄儿的痴迷——
    樟岳回过身来,望向自小就最疼自己的叔叔。星辉下见他两鬓微霜,不到半百就已呈苍老之态。赫连岳心中惭愧,恭声说:“叔叔,我没什么。”——
    樟盛淡淡地笑了,却掩饰不住他眉宇间浓重的忧虑之色。他欲言又止,迟疑半晌终于开口说:“岳,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和申屠兰走得太近啊。”——
    樟岳沉默半晌,终于反问道:“为什么?”——
    樟盛满脸踌躇之色,几番吞吐后还是续说下去:“复虽然死了,申屠兰和他生前的感情,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哪。不管怎的,你总该避些嫌疑”——
    笆迨!”赫连岳激动起来“你怎么也这么说!莫说兰并没有和复成亲,就算是,我为何不能和她亲近?兰她孤弱伶仃,无依无靠,如果连我都不帮她,她还能依靠谁哪?!”——
    樟盛面色一沉,脸有愠色,仿佛要发怒喝斥侄儿。但稍停片刻,他又苦笑着摇了摇头,满脸愠怒化作了无奈和慈爱。他深深地看着侄儿,语重心长地说:“女人并不一定要依靠男人才能活下去啊——何况,她真的像你认为的那么孤弱伶仃吗?”——
    樟岳一愣,并不了解叔叔的语意。赫连盛却不再说下去,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了几声含糊不清的话语,转首缓缓走了——
    樟岳怔怔地伫立在广袤的星空下,看着叔父苍老的背影蹒跚地走远,思量咀嚼着他最后的几句话。良久良久-
    ****——
    拔乙庵静患幔被大王子甜言蜜语诱哄动了心,与他勾搭成奸”曼丽丹一面哭诉,一面以丝绢拭泪,听来情真意切“我以为大王子对我是真情实意,又爱他年轻英俊,便一心一意地对他。岂知,他根本是想利用我谋害大王!”——
    律晋听到这里,怒不可遏,狂吼道:“贱人,你再胡言乱语!”迈前一步,正待有所举动,忽觉腰间寒刃刺骨,回身一看,三弟斛律襄月牙弯刀出鞘,正遥指着自己的腰间。他心中一寒,收回脚步,不敢再轻举妄动——
    潜叩穆丽丹以丝绢掩面,哭道:“是我鬼使神差信了他,把毒药掺在酒中给大王喝了,大王宴后去骑马,途中毒发才会坠马身亡啊!”——
    律晋脸色铁青,大叫:“她污蔑我!父王被大夫检验过伤口,致命伤是颈骨断裂!”——
    律胜不慌不忙击掌一次:“传大夫过来。”——
    缬腥巳贸鲆惶跬u溃让族中大夫仆散亮过来。仆散亮疾步走到近前,禀告说:“诸位大人,先王之死,乃系身中奇毒!小人以银针探视,先王肝腑间中毒极深,确系致命。至于先前,是大王子胁迫小人不得说出,硬逼小人作证是颈骨断折而死。小人不该畏死答应了大王子,现下真相大白,小人不敢继续说谎,遂如实招供!”——
    律晋目眦尽裂,腰刀出鞘,挡隔开三弟斛律襄的月牙弯刀,凌空一个筋斗,到了曼丽丹身前,一掌打得她天灵开裂,回身又欲击杀仆散亮。但,他忽觉喉头一紧,瑶里千珠挥出马鞭,勒住了他的颈项,运劲使力,存心要置他于死地——
    律晋感到喉头火烫,几乎窒息,反手疾抓,绷紧了马鞭,运劲一拧,鞭子应声寸寸断裂,散落一地。他得理不饶人,揉身欺上,直取瑶里千珠,用沙哑干涩的嗓音怒斥道:“臭丫头,你敢陷害我!”——
    里千珠一个闪身,让过一掌,纤腰一拧就到了他的身后。她纤掌斩出,直取他的后脑。斛律晋听风辨形,一个凤点头躲过这掌,正桀桀笑道:“看你往哪逃?!”反身正要下毒手,一阵短促而尖锐的痛苦忽而袭遍全身。他低下头,看见胸口露出的一截血淋淋的刀尖,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惊讶和怀疑——
    恢鄙缩地上,看似萎顿不堪的仆散亮给了他致命的一刀!——
    律胜大笑挥刀,斩下了他的头颅。血光闪现,那颗充满了惊惧的年轻头颅滚落在篝火旁,披散的长发顿时熊熊燃烧起来。那张扭曲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下忽明忽暗,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闹芄笞宄甲又幸不褂幸恍┦侵矣诖笸踝拥娜耍见此情景,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更别说起来反抗了——
    里千珠雪白的玉颜上溅到了几点触目惊心的腥红。她毫不在意,笑靥如花,站前一步大声问道:“还有人不服三王子继承王位吗?”——
    连问三声,都无人敢应声。一旁的斛律胜笑呵呵地踏前一步,宣布道:“从今日起,三王子斛律襄就是咱们匈奴的新大王啦。”——
    谌朔追琢2穑轰然响应。他们捧起大碗烈酒,切割品尝香喷喷的烤羊肉,庆祝新王的诞生——
    豢闪香消玉殒的曼丽丹的尸身和斛律晋的头颅在熊熊篝火中烧作灰烬,却是无人理会、无人注意了——
    里千珠意气风发,俏立在斛律襄身畔,举杯庆贺。她俏丽的玉靥应兴奋而染上了微微红霞,艳如桃李。斛律襄悄悄偷眼看她,忍不住再次怦然心动-
    ****——
    月高悬夜空中,洒下皎洁的银辉,映得整个幽静的后园银光闪闪,景致十分迷人。这里是申屠兰居住的宫阁。因赫连复生前十分仰慕汉文化,遂把这里修筑成汉化建筑。这里的厅室均是镂花窗扇、汉风矮几、小巧飞檐,还用了古雅的六角宫灯照明——
    晖览家幌白衣,正静静坐在窗前抚琴。她并未束发,任光洁如缎的黑发像瀑布般倾泄在刀削般的香肩处,半阕明月映照着她清雅绝俗的秀美脸庞,使她沐浴在温柔的月色里,肤色晶莹如玉,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仙氲霞彩。她的美眸清丽如夜空中最璀璨的星辰,可勾起人心中最美丽的梦想。整个庭院都似因她的存在而弥漫了层层芬芳如梦的氤氲雾气,连灰黯的夜色也为这丽色照亮,变得柔和起来——
    轻挑纤指,婉转凄迷的琴音便从她指尖下流泻出来,从她置身的雕花窗扇中像一朵朵鲜花般绽放开来,悄然地粉碎了厅阁分间内外的隔阂。一种绵绵不尽、缠绵入骨的相思情愫也在庭院中无限延展开来。予人以无以排遣的伤感——
    樟盛不知何时出现在庭院中,他在树下负手而立,缄默不语,像是在细心聆听这动人的旋律——
    偕戛然而止。申屠兰亭亭地立起身来,轻移莲步出了小绑。迎着微微的夜风,她一袭白衣随风摇曳,说不尽的闲适飘逸,清雅脱俗。月光下,她的体态有若山岳般起伏有致,像是感应山川天地灵秀而生的精灵。皎洁的玉容淡然自若,在温柔的夜色中轮廓细致柔美,又像揉合了光明和黑暗的美妙光影般清丽得不可方物。她赤着一双素足,自在地走在庭院中柔软的草地上,又令她出尘的美丽添了分奇异诡艳的意味。这般仙姿美态,旷绝当世,几乎令人呼吸屏止——
    走到赫连盛身畔,幽幽地道:“王叔何苦又来逼我?”她的声音柔美温纯,吐气如兰,美眸含愁,任是铁石心肠也要为之动容——
    是赫连盛伫立树下,负手而立,冷淡的面容未有丝毫改变。他浓眉紧蹙,目露鄙夷,毫不掩饰对申屠兰的憎恶之情——
    晖览记嵋首,叹道:“王叔,你为什么一再为难我呢?”她睁着一双含愁带悲的美眸,望之楚楚可怜——
    樟盛猛然别过头去“哼”了一声,闷声说:“没用的,别在我眼前来这一套。我再警告你一次,离岳远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晖览家幌伦拥痛跪首,珠泪盈盈欲滴,满腔委屈涌上心头。她微抬下颌,偷眼去看赫连盛的脸色,似是要不满反抗,偏偏看了半晌,仍是幽幽叹了口气,温婉地答道:“申屠兰谨遵王叔吩咐。”——
    樟盛怒气稍敛,倨傲地点了点头,袍袖一拂就甩头离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晖览颊怔地看着赫连盛离去,孤伶伶立于月色之下。她一袭白衣临风欲举,娇怯怯好似弱不禁风,在迷离的夜色中格外堪怜。秀颌微仰,一双秀眸正直直仰视广袤的夜空,目光深邃幽远,似在怀念往事,又似在沉思缅怀——
    徽笠狗绶鞴,树影摇移起来。那黯淡的影子映照在她秀美无伦的玉容上,忽明忽暗,斑驳不定,白衣素裙飘飘摇摇,平添了一份凄迷诡艳之气。那张令人目眩神惑的绝美颜容上平静如水,没有丝毫表情,更增神秘的美感-
    ****——
    律襄盘膝坐在彩绣地毯上,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表妹,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瑶里千珠却似对他心事一无所知,正专心致志地串着彩色珠链。她换了一身绛红色骑装,鲜红色的披巾垂下肩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艳光四射。她颔首低头,略蜷的乌发在肩前垂下无数根小辫,辫尾上串下的银铃铛正在叮叮当当的互相撞击出清脆的声响。这样的她,又平添了几分少女的妩媚和稚气,很难想象与昨夜雷厉风行出手歼敌的女首领是同一个人——
    律襄着迷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如何能将两种截然不同的丰姿统一于一身,而且总是如此妩媚娇俏,别有风情——
    过昨夜的推选大会,他已成了现任匈奴王。他与姑姑斛律琳联手行动,将族中斛律晋的势力大致铲除,安插上自己的亲信。只是他手下人才本就及不上大哥斛律晋般手下人才济济,加之五年前斛律晋得势时曾对他的心腹亲信进行了一次“大扫荡”有实力的人无一幸免,不是被逐就是被杀。他斛律襄在匈奴的势力几乎在那次被连根拔起。此次虽蒙瑶里千珠之助,得回了得力手下——当年号称“匈奴第一高手”的国师阎涪耆。但那次元气大伤,直到今日仍不能复原。他斛律襄想在短期内掌控住匈奴局势,当然就是联姻。他在昨夜曾把这意思隐约透露给姑姑。奇怪的是,一向对夺权掌位极热心的斛律琳却并未明确答复,倒是含含糊糊暗示他自己对女儿去说。斛律襄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沉思了半晌,终于开口打破僵局:“千珠,我听说先前你曾与楼兰亲王赫连岳订下了婚约,是吗?”他意图试探,尽量使语气平静,但仍因紧张而语音稍有颤抖——
    里千珠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缄默了半晌,缓缓抬起头来,美丽的星眸澄明清澈,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不对啊,他现在是楼兰国王了呢。”她朱唇含笑,乌黑的大眼睛看来既单纯又稚气,宛若不解世事的孩童——
    芯醯剿的面具,斛律襄一颗心沉下去,但仍不死心地探问:“千珠,你不想解除这个婚约吗?”——
    敖獬?”她眨了眨无辜的黑眼睛“为什么?”——
    俅胃惺艿剿防备森严的警觉,斛律襄不由激动起来,索性脱口而出:“千珠,做我的王妃!做我堂堂大匈奴的王妃!”——
    里千珠脸色稍变,情知再难躲闪回避下去。她缓缓直起腰来,松开了紧握珠链的手。那串七彩珠链悄然坠地,五彩缤纷的金属珠滚落一地。她的语音平稳而坚决:“我不能答应你,三表哥。”——
    缓缓摇了摇头,辫梢上的银铃因摇摆而再次响了起来,她明丽的星眸中仿佛雾气氤氲,脸上是一种幻梦般平和和欢喜的神色。斛律襄眼睁睁地望着她,心中有疼痛缓缓弥漫胸腔——
    拔沂呛樟岳的人,我不会答应别人的婚事。”她喃喃诉说,眼波如梦如幻“我要做赫连岳的王妃,我要做他的楼兰新娘”——
    律襄见此情景,妒恨交加,再难抑制心中的激动,忍不住大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强大的匈奴还比不上一个小小的楼兰?你为何舍我而取他?”——
    里千珠别过头来,红巾随风舞动,她微微地笑了,灿烂如阳光吸引他所有的视线,美丽如仙子眩惑他灼热的目光。然而,她微启樱唇,吐出的却是令他心痛的字句:“为什么?为什么吗?因为我爱他!我为爱他可以弃生死于度外,区区名利权位又怎能令我动心?这种感觉,你不懂吗?三表哥”——
    律襄心痛如绞。她美丽的明眸流转如星子,妩媚动人,却灼痛了他的视线,他张口欲语,却喑哑难言——
    不懂吗?他不懂吗?他懂啊,正因为他懂,他的心才痛得这么厉害,他才喑哑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他已经爱上了她啊,而且比他自己预想得还要深还要痴如果只为事业权位寻找臂助,他不会这般投入,这般患得患失。然而——
    里千珠起身立起,缓缓走出帐幕。她红衣如火,窈窕动人。足踝处的金铃圈有节律地响着,同她辫梢的银铃相呼应,清脆宛转——
    律襄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因痛苦而灼热的眼眸忽而缓缓转变成一种怨毒和妒恨。他温文的脸庞因怨毒而扭曲起来,眼神灰黯,闪烁不定——
    昂樟岳吗?”他喃喃呓语,语速缓慢而咬音准确,仿佛要将这三个字在嘴里细细咀嚼分析个够。然后,他笑了,阴森而怨毒地笑了:“赫连岳,新任楼兰国王”——
    释猓瑶里千珠忽地止住了脚步,仰头向西方天空望去。晚霞满天,染红了半边天空,它红得那么艳,红得那么深,甚至红得像鲜血一样她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袭入心底。但她仍继续向前走去。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也不想有退路了爱一旦起始,就如离弦的箭,只一瞬间,便已横过万里无云的天空,再难收回、再难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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