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围巾里的一场雨（上）

    圣诞节这天一直在下雪，雪势在晚上减小，临近午夜，才逐渐停下。第二天是周一，太阳如常升起，这城市属于南方，存不住雪，道路两边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气温骤降，比下雪时还冷。
    “简安——！”
    一切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分别。母亲的呼喊声是这家的闹钟，提醒这家里的其他人该做准备。
    这一天她没来得及在家里吃早饭，她睡过了头，起床时匆匆忙忙的，梳洗后从书桌上抓起一堆书本试卷往书包里放，等收拾得差不多，时间已经晚了。
    不过母亲还是心疼她，递了几片面包给她，她接过，囫囵吞枣地咽下。母亲看到她时，有什么想说，不过她忙着在玄关穿鞋，嘴里塞着面包，母亲便放弃了，没有勉强她说话。
    直到进了电梯，一同居住的男孩才指出她身上的异常。
    “这条围巾，是新的吗？之前没看见过？”
    她一愣，和他们一起乘电梯的父亲也才注意到，但还是有点糊涂。
    他看一眼女儿脖子上的围巾，又看一眼男孩，“她妈给她买了新的吧？”
    “哦，”男孩应道，“但我记得阿姨买的是……”
    “邹静送我的。”女孩半张脸埋入围巾里，声音听上去有些闷闷的。
    那是一条红色的围巾，围巾的两端是白色的，没有什么图案，这条围巾看上去很朴素。
    “邹静说送我的圣诞节礼物。”
    昨晚她没睡好，做了好几个梦，都是很混乱的梦。梦里具体的内容，她醒来就不记得了，只知道她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手脚冷冰冰的，是出了冷汗，梦醒后心脏也跳得很快，进一步说明她做的不是什么好梦。好不容易早晨刚睡得安稳些，却已经来到上学的时间。她睡得不好，早上急匆匆收拾，出门前只知道今天很冷，得加一条围巾，她就顺手从书桌上拿了，没想到拿了那条围巾，也没想到会被注意到。
    “我就说么，”父亲惊讶道，又打量那条围巾两眼，“你妈给你买东西，什么时候不是买好的？怎么会买这种？”父亲的口气里添上几分嫌弃，“简直像是随便从什么路边小店买的，也就是你们小女生喜欢什么过圣诞节，还搞爱这种花头。”
    父亲说话时，她一声都没有坑，眼睛一直盯着电梯的门，到她父亲说到圣诞节，旁边的男孩脸微微红了，她父亲自顾自说着话，没有发现身边的异常。
    等他说完了，那个男孩才笑起来，“不管怎么说，都是简安朋友送的，也是一份来自朋友的心意。”
    简安眨了眨眼，头动了动，像是要转过去，但没有再动。
    “这倒是，”她父亲接过话，“怎么说人多几个朋友是好事，不是有句话，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咦，”她父亲想起什么，“邹静？这个名字……啊，我想起来了。”
    “那个是不是你妈不让你和她来往的女生？”
    她懒懒地“嗯”了一声。
    “你这孩子，”父亲摆出说教的架子，“你妈不让你来往，你还和她来往啊？”
    她微有些不耐烦，答道：“邹静没毒，我和她待一起不会被毒死。”说罢，她还冷笑了一下，像是在嘲讽什么。
    男孩有点想笑，抿了抿唇，不过他敬重的长辈在旁，没笑出来。
    她父亲嚷嚷起来：“你这孩子！我们不还是为你好啊？！”
    “你妈说她从别的家长那边听说的，那孩子风评不太好。”
    “她成绩比我好。”她知道父母最在乎什么，想要堵住父母的嘴，她知道该抛出什么，不过也好在面对的是父亲，母亲就没那么好糊弄。
    “啊这……这……”她父亲在态度上开始变化，“你妈担心有她的理由，你还是尽量别让你妈知道你和她走得近。”
    她看了一眼父亲，父亲眼里多了一道精光，他也使了个眼色给男孩，电梯里的叁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忽然齐齐笑出了声，熟练地达成了某种默契。
    出了电梯，父亲要上班，开车去，和他们不同路。汽车发动，惊动了车顶的雪。他们看着汽车远去，他说了一句：“要不要再送你什么？”
    “嗯？”她回头。
    两个人要上学，边走边说，他说道：“你看，你的朋友都送你圣诞节礼物，我们俩什么关系？认识这么久，我都没送你什么。”
    “你最近喜欢什么？漫画？言情小说？还有什么喜欢的？还有什么，衣服？包？嗯……要不，你上回不是在叔叔阿姨面前说你想要自己的电脑？”
    “我记得你想要的那种，”他思索着说，“能玩游戏，又要能看电影视觉效果好的？”
    她同家里父母抱怨过，说家里的电脑太老，跑不动市面上的新游戏，播放电影的效果也不大好，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想拥有自己的电脑，可以不和父母共享浏览记录，可是父母看透她的小心思，不要说她看上的那种太贵，就是她一个高中生，她父母都不认为她有什么要拥有自己电脑的必要，结果当然是她的这项提案惨遭父母否决。
    “你是要那种是吗？”到后头，已经是决定下的语气。
    “嘶——”她发出长长的抽气声，他略感到奇怪，对上她的眼睛，那目光里是说不清道不明，多种情绪混在一起的复杂。
    “怎么啦？”
    他没有太多经历，无法看透复杂的人心。英俊的脸冒出一种天真，她移开眼睛，望着天空，吐出心里那些复杂的情绪。
    “我，不，要。”她闷声说，摆动手脚，飞快向前走。
    “哎，你等等，等等我。”他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被抛下，只能急着赶上。
    他腿长，很快和她走在一起，“那……”
    “你已经送过了。”她很坚决地说。
    他想起昨天，觉得有点好笑，“拉钩也算吗？”
    “算。”简洁的一个字，她的口气很坚决。
    “唔，”他轻轻说，“一个拉钩就满足了？你也太好糊弄了，唉……”男孩装模作样叹口气，“你这样的性子，叔叔阿姨真的要当心，谁知道你会不会被谁随便骗了去。”
    她一个回身，抬起一脚，装作要踢他，他笑嘻嘻一个侧身，机灵躲开她的进攻。
    “嘁，”她哼了声，收回腿，“要你管啊？”
    他个子高，低头看着她，放心似的笑起来，“看起来真的好多了。”
    她步子一顿，惊讶地看过去。他也跟着停下来，唇边是温和的笑。
    “前两天你看起来都不大好，我还担心，不过现在看看，你的精神是好多了。”
    “当然！”她转过脸去，声音扬高，“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好好，”男孩笑着应下来，没有戳穿她，“我知道，你很好，好得很，是吧？”
    “那当然！”
    她觉得有必要为自己再次说明。
    “顾遇，”她走了几步路，回头，说话时神情匪夷所思，“你真的管好多，你真的……你比我爸还妈！”
    他一时说不出话，憋了半晌，才无力地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比喻……”